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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蘇州到揚州走運河最是便捷。
但由於是逆流而上,會比順流而下要慢,所以一般需要走兩三天。沿途會經過常州府、鎮江府,等到過了瓜州,就差不多到揚州了。
因為是趕路,沿途不打算做停頓,因此船在臨行之前,要備上足夠一船人用三天的食物及水。
這些準備顏家下人都做習慣了的,趕在午時之前,一行人上船啟程。
接下來三天,一行人都是在船中度過。
幸好這船還算大,護衛和下人們自有打發時間的樂子,顏青棠則忙著看卷宗看賬本,看之前她爹留下的書信。
倒是景,也不知他何時就跟宋天那群護衛混熟了,護衛們在船上沒事,便會幫船夫下網撈魚,有的則自己垂釣,權當給船上換換夥食。
一天下來,景手裡也多了根魚竿。
彆人都是在舢板上釣,他倒好,最常坐的地方是顏青棠書房的窗子上。
“你這麼釣,能釣著?”
顏青棠揉了揉額角,來到窗前。
她自詡也是個做事專心之人,但架不住這個人太顯眼,哪兒不去,偏偏就非得坐在她窗子上。
杵這麼個大活人在眼前,能專心?
景沒有說話,手腕一抖,魚鉤飛出水麵,隨著魚鉤上來的,還有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
魚在空中掙紮著、跳躍著,隨著魚線落在舢板上,下麵傳來一陣歡呼聲,顯然下麵還有人幫他撿魚。
沒想到他還有這手藝?
顏青棠不禁側目,又覺得他有些顯擺的意思。
怎麼她剛質疑他能否釣起魚來,他轉眼就釣給她看?
景沒說話,隻是微微抬了抬下巴。
手腕又一抖,魚鉤再度落入水中。
顏青棠眼尖的發現,那魚鉤上並沒有被人放魚餌,正想出聲詢問,哪知景突然說話了。
“你每日看那些賬冊,難道就不厭煩?”
她瞅了瞅水麵,不答反問:“你該不會以為做生意,就是動動嘴皮子吩咐下人去做?”
他當然不會這麼以為。
就如同他代父皇處理朝政,也是一堆一堆的折子要看,要長時間伏案。
可她是女子。
在他印象裡,女子應該做什麼?
大概就像母後,或者那些官夫人們那樣。每日隻管插花喝茶、看戲看話本、穿好看的衣裳戴美麗的首飾,與人說說閒話。
當然也會主持中饋,但這隻占她們很小一部分時間。
哪像她,這兩天大概是在船上,也不能做其他事,她幾乎賬冊不離手。若你哪會兒看她沒看賬本了,那定是在看他給的卷宗,或者那疊書信。
小院中的她,與在顏家的她,和忙碌起來的她,是截然不同的。
每次看她,她總有不同麵孔。
見他不說話,顏青棠挑了挑眉,也不知想到什麼,竟笑了起來。
“笑什麼?”
“你大概沒有聽過一句地方俚語。”
“什麼哩語?”
“銀子難掙,屎難吃。”
以為他不懂,她解釋道:“意思就是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簡單的,做什麼都要付出努力。就算是條狗,它想吃屎,還得四處去找。”
她說得一本正經。
景沒有說話。
她望著他又笑了起來,笑得愈發厲害。
“你笑什麼?”
“我看到你的麵具就想笑。”
那麵具配著他不說話的樣子,真的好像一個傻呆呆的木頭人。
見她笑得直不起腰,他有些無奈地將她拉起來。
“你說的我都懂,但你一個女子,能不能彆屎啊尿的。”
麵具雖擋住了他的臉,但絲毫沒有擋住他語氣中的嫌棄。
“屎怎麼了?難道你不拉屎?”
“……”
他一不說話,她又開始笑了。
趕在她笑開了前,景一個閃身,消失了。
他消失了,她倒是不笑了,拍了拍手,麵露得色。
小樣,還治不了他?
她回到桌前。
過了一會兒,窗前多了個人。
隻見其眼色幽幽,顯然是明白過來她是故意的,就是嫌他煩,想攆他走。
然後看他這樣,顏青棠又笑開了。
整整一天,她看見他的麵具就想笑,笑得景咬牙切齒又不知該拿她怎麼辦,笑得素雲幾個一頭霧水。
問姑娘怎麼了,偏偏姑娘不說,可瞅著景護衛似又無奈又生氣。
難道兩人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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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鋒也想笑。
蒼天,大地,何曾見過太子殿下如此過。
殿下幼時被太上皇養過,再加上陛下眼裡隻有皇後娘娘,少有管兒子的時候,也因此殿下打小就是個小大人。
不大點就規規整整,十分講規矩。
現在倒好,因為這顏少東家,又是扮欽差,又是扮暗衛,書生不算扮的,但誰叫殿下與此女太有緣,竟賃了人家的房子。
兩人也算棋逢對手,身份是一層套一層,關鍵的是殿下明知此女那顏太太身份是假的,卻從頭到尾一點上風都沒占住,全程被人牽著鼻子走,化為繞指柔。
現在倒好,竟還跟人因一點小事慪上氣了。
暗鋒一邊在心中笑,一邊從懷裡掏出本小冊子,又拿出一根很短的炭筆,在小冊子上寫著什麼。
一道冷勁突然襲來,他下意識往右側一避。
正想轉頭看是誰,誰知手裡一輕,冊子被人奪了去。
再轉頭看,他麵前竟出現一個倒吊著的人。
此人一身黑衣,身形修長,一手還環著胸,一手拿著小冊子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