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
小巷裡。
明自欽和蘇朗堵住了獨自出門的季然。
兩個人的神色都是他從未見過的冰冷。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收服與遊說,二人已經對這幅樣子駕輕就熟了。
“你剛也接到了你父母的電話吧,”明自欽的聲音也很冷,“感覺怎麼樣?”
季然難以置信地看著明自欽:“你在說什麼?”
“我說,你跟著毛茂做了這麼長時間的小弟,感覺怎麼樣?”明自欽眨眼,“得到你想要的了嗎?”
這話一問出來,季然瞬間啞口無言。
“我……你怎麼知道?”季然慌了,“你管我呢!”
“你之後打算怎麼辦,繼續留在他身後做哈巴狗嗎?”蘇朗問道,“你也知道,他父母馬上就要出國了吧,到時候再也不管他了。”
明自欽繼續加碼:“他手裡也有你的視頻,對吧?你不想要擺脫他嗎?”
季然很明顯心動了,但依舊謹慎著:“你們能為我提供什麼?”
“安全,”明自欽簡單道,“還有,能把你自己的人生還給你。”
沉默。
季然聽到明自欽的話之後,先是進入了沉默。
然後忽然,兩行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真的可以嗎?”季然不確信道,“我真的還有自己的人生嗎?”
從小,他父母就讓他和毛茂待在一起。
吃穿住行都一模一樣,甚至連毛茂因為不想上學被轉入工讀學校,他父母都讓他一起。
他存在的意義隻有一個。
那就是無止境地去討好毛茂。
他知道,他父母也在做同樣的工作。
甚至他的弟弟,也在無止境地去討好毛茂的弟弟。
但他從來沒想過毛茂會做的這麼過分。
季然甚至都不敢和自己的父母去說,其實毛茂根本不像看上去的那樣乖巧。
他本來不是這樣的人的。
可越和毛茂接觸,越覺得自己無法脫離,甚至對他有所依賴,希望他能替自己拿主意去做很多事。
現在,父母討好毛茂一家人的動機都沒有了。
可他該怎麼辦呢?
大強卻也在此刻來到了巷口。
“大然,你聽我說,明老大他們真的和毛茂不一樣,他們是好的,”大強苦口婆心,“他們說一定能幫我們拿回視頻的,我相信他們能做到,而且他們從來不逼著我做什麼事,真的。”
季然搖頭:“可是我也跟著他做了很多壞事,我們都是一體的……”
“才不是呢!”大強聲音陡然升高,“我們欺負人,是的。我們自己做的那些錯事回頭再去接受懲罰就好了,但不能一直讓毛茂控製我們啊!”
聽完大強的話,季然沉默了。
“等我一下。”他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大強的那些
話都是在這段時間裡,
明自欽給他們灌輸的。
而明自欽的這些話,
也是喬翼橋提過的。
喬翼橋很難歸類這些不良少年都是什麼樣的人。
是的,他們曾經也都是霸淩者,欺負過不少人。
但同時他們也是受害者,也受到了毛茂的蒙蔽、利用與霸淩。
更大的層麵講,他們受到了很多影視作品的影響,但卻在意誌力最薄弱的年紀缺乏了親情和學校的教育和管教。
喬翼橋在開拍前,就一個一個的去了解過這幫孩子的背景。
沒有一個擁有正常的童年和家庭。
他們急需某種歸屬感。
而毛茂給了他們這種感覺。
但同時,喬翼橋又無法原諒他們。
畢竟不是每一個家庭不幸的孩子都選擇去霸淩彆人。
不過喬翼橋也總在想。
如果自己是他們,會做的更好嗎?
十分鐘後。
季然帶著四五個人走了過來。
明自欽認得出來,大小王、阿華、小虎……
這些人幾乎都是毛茂身邊最核心的人。
季然單膝跪地:“明自欽,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們這群人的大哥了。”
明自欽把他扶了起來:“好。”
“我知道你們都想要什麼,”季然搖頭,“但他的手機其實隻拍,從來不存儲那些視頻,存儲那些視頻的地方連我這樣的都拿不到,而且,毛茂並不像看上去的那麼瘦弱,反而是從小練散打的,他身邊最衷心的、寸步不離的兩三個人同樣也都有武術背景,你們真的可以搞定嗎?”
之後,季然就把那些視頻所在之處對明自欽等人講了出來。
果然,非常刁鑽。
明自欽陷入沉思。
他本能地想去問問喬翼橋該怎麼做,但他忍住了。
他想要自己想出辦法。
其他幾人依舊警覺著,阿華問:“到底行不行啊?具體有什麼辦法把毛茂那家夥拉下來?”
明自欽思忖良久,然後淡淡一笑:“聽我的就好。”
……
餘後的一周裡,他們幾人繼續混在毛茂身邊。
不過明自欽也沒閒著,而是把那些還沒加入毛茂陣營的不良少年們都挨個找了一遍。
目的當然不是為了讓他們誓死不加入毛茂的陣營,事實上恰恰相反,明自欽讓他們不要抵抗,不然又要吃一次錄像之苦。
一周後所有不良少年都給毛茂遞上了投名狀。
毛茂對此表示很滿意。
他現在是不折不扣的這幫人的老大了。
而在這一周之內,季然、大小王、阿華和小虎也分彆儘自己所能,向毛茂灌輸了一個計劃。
隻要完成了這個計劃,那毛茂就能過上自己夢想中的,道上的生活了。
當然,因為毛茂也是個聰明人,所以明自欽並沒有讓他們直接把這個計劃講出
來。
而是瘋狂暗示毛茂要抓緊機會(),
;?(),
就是蘇朗了。
蘇朗也在一周之內,登頂了洗翠幫學生們的校霸地位。
而且蘇朗十分激進。
他在不停地搞事,試圖挑戰毛茂的底線。
當然,他欺負的也都是已經向明自欽倒戈的人,簡而言之,就是演了一出戲給毛茂看。
毛茂在一眾小弟的建議下,忍下來了。
但明自欽心理很清楚,一個有登頂欲望的男人,不可能真的能忍下這口氣,他隻會不停地累積。
事情的驟變發生在一個雨夜。
季然弄回來幾箱啤酒,在他們共處的宿舍,偷偷開了個小party。
一眾小弟全都喝得爛醉。
毛茂依舊保持清醒,沒怎麼喝。
宿舍裡一群大男生醉酒,又臭又亂。
毛茂睡不著,乾脆甩開眾人去學校裡散步。
今夜的雨很大。
但毛茂莫名喜歡這樣的雨夜。
能讓他感覺到一絲安寧。
似乎把一切紛擾的聲音都隔絕在外了。
忽然,暗巷口,他看到了幾個身影。
他趕忙走到一個角落,細細看著。
“就你這樣,還想混道上?還是回去上你的學吧!”阿默冷冷說道。
在他手掌之下,是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蘇朗。
“你以為道上過得是什麼日子?成天稱兄道弟,所有人都捧著你?”李巍在一旁補充道,“過得是每天殺人不見血!把頭綁在褲腰帶上的日子!”
“你想象的那種美好生活根本不會發生!”阿默吼道,“每一天、每一步都是算計,分分鐘可能沒命,而且你還要去傷害很多人,你能承擔這份心理壓力嗎?”
“你以為殺人很容易嗎?”李巍逼近,將手中的刀塞進了蘇朗手裡,抵在自己的下頜,“來,你試試,殺了我。殺了我!”
蘇朗拿著刀,眼神在李巍的脖頸處流連半晌,眼神愈發凶狠,幾乎想要下手。
但很快,他的眼神渙散起來,凝結在眼中深深的仇恨變成了幾滴淚水:“我做不到。”
刀子從他手中滑落。
他真的做不到。
不論是在現實生活中,還是在演戲。
他都做不到。
他內心的底線就是,不願意去傷害彆人。
淚水與雨水混合著從他臉龐滑落,蘇朗靠著牆,嗚嗚地哭了起來。
“啐!”阿默吐出一口,“就這點膽兒,還想來道上混。”
說完,他和李巍頭也不回的走了。
翻出校園之後,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阿默問:“剛剛演的還行嗎?”
“很厲害啊,阿默老師,我都嚇到了,”李巍掐了兩個穴位,平複了一下緊張的心跳,“還是第一次演話劇,好難演啊。”
“我尋思蘇朗身
() 上的血漿是不是弄多了。”
“但不得不說,蘇朗演的是真好啊……”
“也不知道這樣演一通能不能威懾住那小子。”
“我也不知道,相信老大吧……”
二人說著就走遠了。
校園裡,暗巷。
蘇朗的身子還蜷縮在角落。
曾經的他被打過太多次了,所以對這種動作駕輕就熟。
很快,如他預料到的,毛茂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蘇朗,你還好嗎?”毛茂問道。
聲音裡夾雜著緊張和興奮。
“你覺得呢?”蘇朗並沒有正眼看他。
毛茂蹲下身,戳了戳蘇朗的肩膀。
“真被大哥訓啦?動不了啦?”
蘇朗隱忍著沒有發作,冷冷道:“快滾。”
毛茂撿起他身邊的那把刀:“可是,這時候,我怎麼會滾呢?”
蘇朗就是他稱霸這間學校最後的阻礙。
隻要掃平了他,他一定能過上自己想象的日子吧?
可那日子真的是如他想象那般嗎?
剛剛那兩位顯然就是道上的,可竟然在說道上的日子有多不好。
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毛茂在思考著。
也許是真的。
但他向往那種生活已經太久了,他不願意相信。
他篤定,隻有那種生活,能給他想要的。
更何況,他還有回頭路可走嗎?
“毛茂,你隻要放下刀,我保證對你的一切既往不咎,”蘇朗用儘最後一絲力氣說道,“隻要你以後都不再欺負人,我發誓不再對你做什麼。”
毛茂的眼神閃過一絲恍惚:“真的嗎?”
一切真的會這麼簡單嗎?
“你難道不想要那種認真讀書,然後考大學,交一群誌同道合的朋友,最後娶妻生子的日子嗎?”蘇朗的聲音顫抖,“隻要你自己想要改變,那種日子就在你眼前啊,你還這麼年輕,一切都有可能的。”
毛茂沒有回答。
他看著那把刀。
他真的要邁出這一步嗎?
哪怕他現在也隻是一個十八歲的青年,但也知道,他的命運,他之後的人生,將要在這個雨夜決定了。
他知道,走上這一步一定是要殺人的。
事實上,在欺負了那麼多人之後,他的內心已經對那些事幾乎沒有波瀾了。
是幾乎。
每次欺負人的時候,其實他內心都還有百分之一的善意在告訴他,不然就此收手吧。
但他每次都忽略了。
可沒想到就在此刻,那道聲音竟然衝破雨聲,十分嘹亮。
可是。
善良這種事,讓他本能地覺得惡心。
我的父母都是多善良的人啊。嗬嗬。
於是,他也不再去想了,而是直接把刀,插入了蘇朗的胸口。
“啊——!”
蘇朗費力的掙紮著。
掙紮的十分劇烈,
甚至打掉了毛茂的眼鏡,
兩個人又扭打片刻,蘇朗才終於不動了。
毛茂滿手都是血。
他此前隻知道要殺人就好了,但從沒想過人也能流出這麼多血。
血水混著雨水,形成了一條血河,向著井蓋緩緩流動。
毛茂起身,匆忙撿起眼鏡,把刀丟在了一邊。
他殺人了。
他做到了。
他曾經想象的一切,很可能就要來了。
但他的內心並沒有半點喜悅。
反而,被悲痛和不安填滿了。
他久違地想哭。
他也真的哭了出來。
他怎麼會這樣?
毛茂實在不懂,他為什麼會殺人呢?
他開始後悔。
他永遠忘不了蘇朗死之前的眼神,和那聲淒厲的慘叫。
這幾乎直接讓他崩潰,跪倒在地,漫天大雨讓他幾乎無法喘息。
毛茂跪著上前,用力晃動蘇朗的肩膀:“求你了,活過來吧,我錯了。”
他的聲音一樣的淒厲。
可是上天不會理會一個罪人的禱告,半晌,蘇朗都沒有動靜。
殺人這件事,和他曾經做過的很多事一樣。
都無法挽回。
是吧?
正當毛茂絕望之時,他把頭貼到了蘇朗的胸前。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