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宴聽著似曾相識的話。
這像是某種男性凝視下對於女性付出的漠視。
陸宴回過頭,才意識到說出這些話的不是彆人,而正是曾經的自己。
將時間線拉長,回到陸廷予某次生病的時候,他耳邊回蕩起自己對虞舒月的指責。
“你為什麼連一個孩子都照顧不好?”
陸宴緊隨其後的腳步麵線慢了半拍,而他身前的虞舒月冷不防回過頭來將他從頭到腳重新審視。而她似乎也完全忽略了一直站在門前等待著她的自己。
陸宴的身子凍得有些僵硬。
秋日的降溫一下子僵得太猛,他更無法說明陸廷予並沒有站在外頭太長時間,相反,他不過是聽到汽車的尾氣聲,方才出門的。
“陸廷予,和你媽說明你沒覺得冷……”
然後,他的兒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披上了親媽的外套,小眼神裡充斥著感激,而麵朝自己時則立刻轉變角色,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早知如此,陸宴是絕對不會為了安撫一個孩子而跑來這裡受凍的。
陸宴掠過目光短淺的兒子,對著虞舒月試探道:
“如果我想因為以前的事,和你說一聲‘對不起’的話,你會選擇原諒我嗎?”
虞舒月聽著陸宴前言不搭後語的話,隻覺得這眼前的男人或許又在和她玩什麼無聊的遊戲,但她並沒有興趣參與了。
“彆和我打啞謎,進來和陸廷予一起吃些東西。”吃完好趕緊開車上路。
虞舒月自以為已經表了態,也算是給足了遠道而來的陸宴麵子。
但顯然,陸宴臉上的神情並不滿意,他清高的姿態不足以為此打動,他坐在民宿老板娘的餐桌上,麵對一碗清湯麵毫無動筷之意。
陸廷予接連晃動了陸宴的胳膊好幾次,奉勸他親爹多少吃一點,然而陸宴卻保持著緘默。
“怎麼了?挑剔起來了?”虞舒月攤手道,“這裡卻是比不得黎城。”
虞舒月迎接著“你吃火鍋卻讓我們吃清湯麵”的反擊,然而今天的陸宴如同喪氣的高盧雄雞,低下了他高貴的頭顱,最後麵色不佳地草草吃了幾口。
虞舒月也看不懂了。
不就進門時說了幾句麼?
怎麼大男人家家,連說也說不得了?
而吃完過後,陸宴更是自覺地要拉扯起陸廷予離開,陸廷予的目光戀戀不舍的,虞舒月與他告彆道,“多補充維生素和蛋白質,吃蔬菜和雞蛋,少喝碳酸飲料,你知道了嗎?”
陸廷予沒點頭,突然雙手緊緊圍上了她的大腿。
“媽媽,我就不可以在這裡多留宿一晚嗎?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你了……”
這其中有小孩的囁嚅聲,帶著些許輕微的哭腔。
“不能。”
有人替她回答了。
虞舒月談不上是該慶幸還是不幸。但陸宴的出口打斷確實解決了眼下的麻煩。
陸宴完全是公事公辦的口吻,不容商討道,“你媽媽也需要工作,你既然是她的孩子,理應支持她做出的選擇,而不是去影響她的休息。”
虞舒月順理成章地表情淡漠起來,“是啊,你們該走了。”“可我好舍不得媽媽啊,不知道下一次見到媽媽是什麼時候了。”
陸廷予哭得兩眼淚汪汪,而頭上卷發的長度也不算短了,所以從遠處看,不知道的還以為哪家的女孩子這麼感性地掉眼淚珠珠了。
陸宴有些感觸,雖然不多,但他在此刻不得不體諒虞舒月身在劇組的難處,正如以前忙於事業的自己……還得時刻關注著兒子此刻過分的傷心。
他親手將私藏的深藍色手帕遞到兒子小手上。
結果沒想到,人家不過是一腳踏出民宿的門,小家夥的哭腔立馬就收起了。
婆娑淚眼的發紅處也漸漸褪去。
當他還擔憂兒子的內心受到傷害的時候,陸廷予的狀態立即反彈了回來,很是嫌惡地順帶著將他的手帕扔了回來。
“香水味太重了,我不喜歡。”
“陸廷予。”
陸宴調轉車頭不忘感慨。
“你小小年紀真是演技過人。”
“謬讚了,陸總。”
車內,父子倆又回到了來前彼此鬥嘴的相處模式。
陸宴在車上放起舒緩的音樂來,瞧著陸廷予的身子一點點往下沉下去,漸漸進入了夢境,隻是轉身離開親媽後的陸廷予在自己麵前佯裝鎮定的小家夥,在睡前又念念不忘道,“我今天見到媽媽了。”
睡覺時的嘴角有個輕微的弧度,讓人隱約感受到孩子是喜悅的。
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陸宴的車還在緩緩前行,而他估計虞舒月在那邊應該已經親眼看見他送去的物資了。
他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很不自覺地揉了揉陸廷予討人厭的腦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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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廷予因為去媽媽身邊刷了一波存在感後,整個人精神了不少。
所以,當幼兒園的小夥伴再一次詢問有關他爸媽離婚的時候,他變得沒有那麼排斥了。
他甚至專業地分析起父母的離婚原因,“是啊,他倆是離了,男的要搞事業,我媽也要回到自己的大熒幕,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他還拿出了這幾年的離婚數據來。
聽他這麼說來,眾人的好奇也就消了大半。
當幼兒園老師還想特意留住陸廷予,對他進行心理疏導的時候,卻發覺小孩的恢複能力也比大家想象的都要快。
“他們各奔前程,我作為一個懂事的孩子,當然要理解並且支持他們的選擇嘍。”
陸廷予說得吊兒郎當、漫不經心的。
但其實說每個字眼的時候他能感覺到他的心臟正在顫抖。
他當然不想要這個家分崩離析,可他爸陸宴是那樣的人,他又怎能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呢。
陸廷予終於等到無人之際,才敢捧起自己苦澀的小臉蛋。
他本以為這一片是無人之境。
而耳邊卻又響起一個女聲。
“對不起啊。”
鄒露露小聲道。
“我不知道我媽媽會做出那種事情,也不知道她造謠的那些事不止從一個平台上流出來……”
陸廷予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道,“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
“我分得清,你媽媽是你媽媽,而你是你。”陸廷予收拾起自己的小書包,不再躲藏在花壇背後。
“那……我們還可以是朋友嗎?”
鄒露露明顯說這話時又明顯帶了些許期待。
“我不知道,可能我做不到吧,”陸廷予雖然不忍心拒絕,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他一手已經提好書包,“我覺得我以前就虧欠了媽媽太多,所以現在我不大願意和你有什麼交集。”
他和鄒露露延續任何一種關係,無疑都是對媽媽的一種“背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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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
鄒露露沒有歎息了一聲,很快,她為了守護自己的自尊心就離開了。
她才不要沒臉沒皮地賴在彆人身後,她更不要做她媽媽口中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小女孩。
皮囊不是她的工具。
而她也不願意成為和媽媽一樣的人了。
但她也有點委屈,自己明明已經站在正確的這一麵了,而且還特彆佩戴了那天陸廷予親手送給她的發卡,她的雙手摩挲在那廉價的毛茸茸發卡之上,可陸廷予卻完全沒有注意到。
當她回到家中的時候,家中的混亂之景卻是她始料未及的。
廚房裡所有的鍋碗瓢盆被扔在了地上,砸了個稀巴爛,而就連大理石吧台上,也突然裂開了一大片。
“於蔓!”
“我說了多少次你不要去招惹彆人虞舒月,你非要去,難道你那點嫉妒心就這麼值錢嗎?”
“你現在非要搞得我們上遊公司不與我們鄒家合作,你居心何在呢?”
鄒露露從門縫裡鑽進去,又鑽出來,她討厭這樣的父母爭吵……哪怕父母為了她,願意維持一丁點的假象,她都會表現出萬分幸福的。
可他們沒有。
父母漸行漸遠,卻沒有學會像虞舒月父母一樣理性的分開,他們毫無節製地揮霍著對彼此的感情,知道消耗到認不出彼此的模樣。
雖然合上了門。
裡麵的聲音仍然清晰可見。
爸爸砸了不少的文件,裡麵也有媽媽的哭喊聲。
“為什麼陸宴還會幫著虞舒月你心裡沒有數嗎?人家前夫前妻總歸彼此有照應,你這都不能理解嗎?非要人家陸宴上門直接來搞我們嗎?”
“你是嫌這個家裡的日子太安穩了嗎!?”
“鄒文森,你裝什麼好人?”
“你跟你秘書那點爛屁股的事情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每一次都是我幫你擦屁股?”
“是我為你們鄒家的體麵每一次都隱忍不發,也是我每一次在任何輿論對你不利的時候為你挺身而出……”
“怎麼我說你幾句,你又要走了嗎?真是沒用的男人!”
鄒露露躲在暗處,以為這一回又是和以前一樣換來父親的離家出走。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母親已經收拾好所有的東西了。
而這時的鄒文森卻又將她攔了下來,說要檢查完她的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