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泉苑,心兒仍氣憤不平地在沈宴秋邊上碎碎念地安慰。
她們做丫鬟的本就擅於察言觀色,早先確實天真單純的以為管家是個好人,但時間久了,她也便發現管家所說的字字句句,都是為了讓府裡上下疏遠自家小姐。
若說方才在府外還知道壓抑怒氣偽裝,現下就再也控製不住地罵罵咧咧起來:“丁管家簡直就是把人當傻子哄,他要真那麼好心,怎麼不把那些漂亮的惡心話拿去跟大小姐說,嘔。”
說著誇張地做了副嘔吐狀,又緩聲勸道:“小姐,您也彆難過,那肯定不是老爺的意思,定是丁管家胡亂揣測亂傳話了……”
頓了頓,發現這話好像沒什麼說服力,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不管,反正再怎麼樣,您身邊還有婆婆和我呢,千萬不要想不開。”
沈宴秋好笑地撓撓眉心,她已經再三申明自己不曾感到半分受傷難過了,但心兒仍是自顧絮絮不停地念叨,著實叫人又無奈又聒噪得頭疼。
不過這也怪不得心兒,畢竟原身是在那樣的情況下自殺的,她初來乍到時又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情緒波動起伏,在旁人看來心理承受能力確實不太得行,也難怪要這般操心。
她適時虛扶腦袋,佯裝假咳了兩聲:“心兒,今日郊外的風吹得我有些頭疼,好像真的染上風寒了,你幫我熬碗薑湯來吧。”
心兒聽言一下子慌了,焦急道:“那小姐你到屋裡坐著休息一下,我這就去給你熬薑湯。”
見她急咧咧地跑進小庖廚,沈宴秋總算耳邊清淨了下來。也沒往屋裡走,徑直到院裡大樹下的秋千床躺下,因為墊了層柔軟的鋪子,躺上去很是柔軟。
申時的太陽弱了許多,風有些涼,讓人感到些許冷意。
她閉眼躺了一會兒,又起身去拿了九連環,繼續靠那擺弄。
婆婆在邊上收拾今日郊遊後回來的餐盒,發現點不對勁,原本三層的暗艙,現下變成兩層,碗碟數量也和早上不太一樣:“小姐,盤子好像少了一個,是落在馬車上了嗎?”
沈宴秋抬了抬眼皮,又很快耷拉了回去:“沒事,是我送人了,直接取套新的出來吧。”
婆婆頷首,便提著東西退了下去。
跟送米的那位一樣,這些盤子也是小姐的一位讀者送的。據說這位好友家裡是專做鍋碗瓢盆生意的,成本不貴,光圖個新鮮好看,故逢年過節送禮都會寄來嶄新的一套,聊表心意。
眼下這套青瓷盤已經用了一個月了,也差不多時間換個新花色。
婆婆來到小庖廚,見心兒手忙腳亂的煮薑湯,笑著幫忙控了控火候,這才到旁邊的案上備晚間的菜。
晚膳後,沈宴秋照常穿牆去了隔壁的院子。
她給自己這個新住處取名叫做富貴窩,名字跟它的主子一樣,膚淺,沒什麼多餘的含義,就是希望自己窩裡宅的時候,也能富貴生財,圖個吉利。
按例沐浴更衣後,便來到書桌前,繼續之前的書稿寫文。
她的字寫得並不好,每次送到段老板那後,都需請專業的先生重新謄抄一遍再送去加印,但即便如此,她對自己現在的字還是非常滿意。
說來好笑,就連心兒都知自己的名字如何寫,但原身卻是大字不識一個,更彆提什麼上沒上過學堂了。
大啟王朝的字和現代的簡體字大不相同,隻有某些象形字能依稀辨彆出點影子來,因此對她而言選擇寫作無異於選擇了一條最艱難的路,真正的從零開始說的便是這般了,全然不如直接拿起染料筆杆子畫畫來得輕鬆,但她最後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寫書。
原因無他,過程夠充足,夠踏實。一個字一個字的從頭學起,能不充足踏實嗎。從段老板那搬來三歲小兒讀起的書籍,一直念到十歲小兒的水平,總算有了提筆會字的能力。也虧得段老板對她有這般大的耐心等待,不過也正是那段心無雜念的學習時光,帶她熬過了穿越初期的最大心緒不定。
洋洋灑灑寫完一頁紙,心兒推屋走了進來。
“小姐,這枝梨花要如何處理。”
沈宴秋聽言抬了抬眸,這才記起她在相思亭時讓心兒幫忙收好,經過回來路上這通折騰,竟給差點忘了。
將毛筆放回硯台上,起身到牆邊的櫃子裡翻找,最後挑挑揀揀選了個最順眼的小瓷瓶出來:“幫我接點水,就這麼插瓶裡好了。”
心兒脆聲應過,拿著瓷瓶出去了會兒,回來時已經將梨花插進瓶中,些許枯萎的枝乾在清冽泉水的滋養下似乎鮮麗了一些,感歎道:“大家都說城雲郊外的水土養人,可不,連這梨花開得都比京裡更好看些。”
沈宴秋認同地應了聲:“城裡人氣多,自然不比郊外。”
又喚心兒幫忙把瓷瓶放到自己的書案前來,拂開紙筆,騰出位置細細觀賞。
心兒不知想到什麼,突然趴到她的案前,眼裡亮晶晶地問道:“小姐,您覺得南陽府的小王爺如何?”
“什麼如何。”沈宴秋仍盯著梨花,單手托著下巴,有些心不在焉,沒忍住伸出指腹逗了逗花瓣,不甚落下兩片,懵了懵,馬上學乖了,收回手隻看不動。
心兒沒注意到她的辣手摧花,旋了個身,雙手撐著案沿,背對她沒大沒小地道:“當然是做我們姑爺如何了!您看小王爺一表人才,還如此心善,最最重要的是,我瞧小王爺望您的眼神裡有情!”
沈宴秋笑嗤:“統共不過說了兩句話,有情沒情倒叫你給發現了?”
“那當然啦。”心兒自信,“我平日看您的話本可不是白看的好麼!”
沈宴秋:“……”她怎不知她的還有教人空眼鑒真情的能力。
心兒見她不說話隻得作罷,但還是忍不住惋惜兩句:“小王爺玉樹臨風,英俊瀟灑,是京城裡鼎鼎的美男子,今日見了我覺得稱之第一都不為過,和小姐站在一處,當真是郎才女貌……”
她自顧說著,卻聽邊上沈宴秋道了句:“第一的還有其他人。”
心兒以為自己聽錯了,有些沒太懂:“嗯?小姐您剛剛說什麼?”
沈宴秋搖搖頭,重新拾了書稿撣平:“沒什麼,時間不早了,我要繼續寫書了。”
“嗯嗯。”心兒點點頭,不敢再打擾她,去邊上的書架拿了本話本。托小姐當初學字的福,她也將常用字認了個差不多,現下能捧著小姐寫的話本津津有味讀上十來遍也不膩。
屋裡很快安靜了下來,沈宴秋寫了兩行字,心間微動,又抬眸看了案上的梨花一眼。
腦裡不自覺浮現紅廊花雨下的那襲勝雪白衣。
她從前一直覺得段老板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人了,清風霽月,攬月光華,再加上她自認不是個隻看外貌的人,段老板身上那股氣自華的書香氣,更是讓她覺得世間難得,無人能比。
卻不想今日這隨意的驚鴻一瞥,真有幾分被驚豔到的意味。
窗外飄來的一絲涼風讓她打了個冷噤,卻也讓大腦清明了些許,斂下心神,不作多想,重新提筆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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