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禮麵容平靜的坐在馬車裡, 簾子外傳來越來越多的男女嬉笑聲,偶爾也有不入流的葷話傳進來,更是有人時不時注意到這是首輔府中的馬車, 以為沈驚衍在裡麵, 還想上前打個招呼,隻不過每次都被車夫攔下了。
丫鬟頻頻看向她, 幾次聽到有人湊過來都嚇得不輕,生怕被旁人知道她家夫人來花樓的話, 可讓她勸夫人先回去吧, 可每次對上夫人冷淡的眼神, 就嚇得什麼也不敢說了。
好在去遞話的小廝很快帶了大人回來, 她們不用一直待在花樓門口被人打量了。
沈驚衍進馬車時,身上帶過來一陣女子的香粉味。沒辦法, 這裡是秦樓楚館,哪怕他半點都不沾女人的身子,浮在空氣裡的香味也會落在他身上,而且他因為在裡頭的廂房待得久了, 也聞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男配仇恨值:60%
……他出門在外幾天,自己倒是把仇恨值消了不少應該是玩開心了吧。時禮嗅到他身上的香粉味,不悅的蹙了蹙眉頭, 等他上了馬車後, 往離他更遠的地方挪了挪。
沈驚衍起初心情還算不錯,注意到她的排斥後臉色猛地沉了下來, 本來打算同她回家的, 這會兒又不想回去了:“找我何事?”
“接大人回家。”時禮平靜道。
沈驚衍撩起眼皮掃了她一眼:“我出來這麼些日子, 也不曾見你來接,怎麼今日突然來了?”
“因為大人先前並未來這種地方, ”時禮忍著心裡莫名的煩躁,盯著他一字一句道,“大人是朝廷命官,理應潔身自好,我一個小小婦人都能知曉您在花樓,想必那些看你不順眼的人也會知曉,你就不怕給自己引來麻煩?”
“你能知曉,是因為我讓你知曉,至於旁人,”沈驚衍頓了一下,意味不明的看向她,“原本是不知道的,但你將府中馬車堂而皇之的停在這裡,恐怕要不了多久,便所有人都知曉了。”
時禮表情微忪,顯然沒想到自己給他惹麻煩了。
沈驚衍將她的表情儘收眼底,突然覺得無趣極了,撣撣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起身便要離開。
時禮猛地抓住他的袖子:“你去哪?”
“夫人若是無事便回去吧,此處不是你一個婦人該來的地方。”沈驚衍淡漠道。
時禮聽出他還要留下的意思,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攥著他袖子的手不由得更加用力,連指尖都白了:“此處也不是大人該來的地方,還請大人隨我回去。”
沈驚衍不說話了,半晌才冷淡的看向她:“夫人明明是不想看見我的,何必勉強自己裝出一副賢妻的德行,非要勸我回去呢?”
“誰裝了?”時禮的無名火再也壓不住了,也不知道哪來的力量,猛地將他拉回了原位,高聲對外頭的車夫道,“回府!”
沈驚衍微微蹙眉,但也沒有再動。車夫嚇了一跳,忙等著沈驚衍開口,然而等了片刻並未等到他的指示,隻能硬著頭皮驅動馬匹,朝著沈家的方向去了。
丫鬟早在沈驚衍進馬車時,便識相的到車夫旁邊坐著了,馬車內隻剩下沈驚衍和時禮兩個人,氣氛仿佛凝固了一般,誰也不肯先打破沉默。
一直到進了家門,時禮才說第一句話:“我叫人打水,大人去沐浴吧。”
“還未到晚上,為何要這個時辰沐浴?”沈驚衍蹙眉。
時禮眼底閃過一絲不耐:“大人身上的脂粉味熏得人頭疼,到底花樓不是什麼好地方,大人還是儘快洗去身上這股子味,免得遭人笑話。”
她這話叫幾個小廝聽到了,生怕自己被牽連,急急忙忙從他們身邊逃開了,偌大的庭院裡竟然依然隻剩下她和沈驚衍。
沈驚衍頓了頓,眼底猛地暗了下來,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你嫌棄我?”
“大人去沐浴吧。”他一靠近,時禮就聞到了香味,眉頭不由得深深皺起。
沈驚衍看著她樣子怒氣更盛:“我什麼都沒做,你憑什麼這麼嫌棄我?”
“你不是去花樓了嗎?”這男人怎麼回事,自己剛乾過的事,轉眼就失憶了?
沈驚衍聽到她的質問,想也不想的說了一句:“你曾和人私奔,我可曾跟你計較?”
時禮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時候提那件事。
沈驚衍也沒想到自己會提,但話已經說出口,他被架在了火上,已經顧不得什麼了,隻想儘早和她理論清楚:“我是在同人商議正事,不過是借著花樓做個掩護,你這樣便受不了了,可曾想過你同人私奔時我的感受?”
時禮怔怔的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
沈驚衍見她不回應自己,心底慌了一瞬,但還是故作鎮定的甩開她的手,一臉淡漠道:“你若是不喜歡,我日後再尋一隱蔽處同人議事,但今日花樓之事,不要再提……”
“既然你看見我就這麼難受,不如讓我走吧。”時禮一臉平靜的說。她算是看出來了,若她在這事上一味的服軟,他隻會越來越覺得她對不起他,還不如理直氣壯一點,跟他豁出去了。
沈驚衍的眼神猛地淩厲起來,死死的盯著她不放。
男配仇恨值:65%
時禮心裡嗤了一聲,麵上卻不顯露半分:“既然我的存在對你來說是一種折磨,你又何必自找折磨,我這便離開沈府。”
“你敢!”像是怕她真的會走,沈驚衍往旁邊挪動一步,擋住了她的去路,隻是哪怕行為上已經慫了,說出的話卻是不饒人,“你當我想要你留下,若不是為了應付外人,避免府中再被安插眼線,我早就殺了你了!”
“那殺了我吧,如今皇上那邊已經不會將公主嫁給你了,至於其他人,等我死後,你便以思念亡妻為由,拒不接受就是,相信即便是鬨到了皇上跟前,你也不懼他們。”時禮狀似好心為他謀劃,其實每一句都在往他心火上澆油。
奇怪的是,他雖然氣得快要炸掉,仇恨值卻不見上漲。
時禮見他眼眶都要紅了,總算是不逼他了,長歎一聲氣道:“我提你身上的脂粉味,你便如此惱羞成怒,你提我私奔一事,便不覺得我會傷心?”
“可你確是做過!”沈驚衍咬牙切齒。
時禮理直氣壯:“是啊,做過了,所以我要以死謝罪,還不夠嗎?”
沈驚衍:“……”
時禮看著他憋火卻不敢再放狠話的模樣,憋屈了幾天的心情一片舒爽。就知道這狗男人是不能慣的,她要他這次狠狠長個記性,再也不敢提私奔的事。
“我現在就叫人去買鶴頂紅,保證一個時辰內讓你徹底清靜。”
時禮說完轉身就走,沈驚衍一驚,急忙抓住她的手:“不準走!”
時禮勾起唇角,卻還是故作低沉道:“當初要隨你流放時我不過十八九,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年紀,隻聽鄰家婦人道,像我這般長相的女子,大多在路上就會貞潔不保,屆時等著我的,隻有自儘和受屈辱而亡兩種選擇,我會害怕、想找個人救我有錯嗎?”
沈驚衍猛地鬆開她的手,半晌聲音微微發顫:“你明知道我在……”
“你在有用嗎?”時禮回頭看向他,不由得慘然一笑,“你若是能護住我,我又怎麼會淪落到被流放的地步?”
沈驚衍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男配仇恨值:55%
時禮眼眶紅了:“當初被騙,我自知恥辱,也躲進山村沒再出現,你後來發達,我也並沒有死皮賴臉的來尋你,難道還不能說明我是並非貪慕虛榮的人嗎?我不恨你無法給我安穩生活,你也彆恨我貪生怕死了。”
男配仇恨值:50%
時禮忍住發自內心的愉悅,趁他還沒反應過來,轉身便朝自己的院子走去,留沈驚衍一個人在庭院中站著,一直站到了天黑都沒有動。
“大人,您該歇息了。”小廝擔憂的來提醒。
沈驚衍垂眸,微微動了一下腿,才發現自己站得半邊身子都快沒力氣了。
“大人?”小廝又喚了他一聲。
沈驚衍淡漠的看向他,小廝嚇得忙跪下:“大人恕罪,奴才實在擔心大人,所以才忍不住出言提醒……”
沈驚衍蹙了蹙眉,僵住的思緒突然活了起來,然後他便冒出了一個問題――
明明當初帶著全部家當同人私奔的人是她,害得他因為沒有盤纏幾次瀕臨餓死的也是她,如今不分青紅皂白不問具體情況就嫌棄他的人也是她,怎麼被她一說,反倒成他的錯了?
沈驚衍眼神逐漸清明,漸漸的發現了時禮先前話中的許多漏洞,原本快要將他淹沒的愧疚之情突然減少了大半。
小廝看著他雙眼發直,不由得愣了愣:“大人?”
沈驚衍回神,冷著臉一甩衣袖去了書房。
另一邊寢房內,丫鬟小心的看著對鏡梳妝的時禮:“夫人,方才前院的人來報,大人去了書房,許是歇在那裡了。”
“他可沐浴了?”時禮問。
丫鬟搖頭:“暫時還沒有。”
時禮應了一聲,目光落在了麵前的白瓷小瓶上。
丫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夫人,奴婢都打聽了,這物什就是那些紈絝子弟對付不聽話的花娘的,您說要對付笨學生……是要對付誰啊?”
她始終覺得這東西不正經,若是不問清楚,萬一夫人將來做了什麼不好的事,她這個做丫鬟的恐怕會第一個受罰。
時禮仿佛知道她心裡的想法一般:“放心吧,我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也不會有人敢拿這個做由頭罰你。”
“那、那奴婢就全靠夫人關照了。”丫鬟見她一直不說,也知道自己是問不出來了,隻能呐呐的說句奉承話。
時禮含笑看向她:“但你得保守秘密,彆人才不會罰你知道嗎?若是被彆人知道我有這東西,恐怕會順著查到是你買的……”
“懂了懂了,奴婢多謝夫人指點,絕對不會說您有這東西的。”丫鬟不算靈光的腦袋,總算是聰明了一回。
時禮見提點的差不多了,於是點了點頭,繼續對著銅鏡梳妝。
丫鬟見她不甚熟練,便幫著挽發髻,一邊挽一邊問:“夫人,這大晚上的,大人也不過來了,您為何還要打扮得如此好看?”
“自然是要逼他過來。”時禮慢條斯理道。既然沈驚衍今晚沒來找她道歉,說明暫時想明白了她之前那些話基本都是詭辯,她今晚肯定不能讓他一個人待著,萬一越想越明白怎麼辦?
打鐵就是得趁熱,她私奔的事,他活兒太爛的事,乾脆都一並解決了,也省得跟定時炸.彈一樣,時不時就把仇恨值往上炸幾下。
時禮一臉篤定,瞄了一眼丫鬟懵懂的臉後,不緊不慢的說:“屋子裡有些悶了,你去把窗子都打開吧。”
“是。”丫鬟順從的去了。
時禮趁她走開的空檔,從梳妝台下拿出一小盒薄荷油,不要錢一般抹在了眼皮子下邊,很快就熱淚盈眶了。
丫鬟開完窗子回來的時候,看到她通紅的眼睛嚇了一跳:“夫人,你怎麼了?”
“無事,不過是想起了一點傷心事。”時禮一邊說,一邊偷偷將薄荷油放回原位,同時嗅了嗅身上的味道,覺得十分滿意。這薄荷油還是沈驚衍叫人給她送來的,塗在身上十分清涼,卻沒有薄荷那種濃鬱的味道,算得上王孫貴族最喜歡的解暑物件。
丫鬟看著時禮的樣子十分不解,不懂她家夫人剛才還好好的,為什麼這會兒突然悲傷清涼。不過她很快就顧不上懂不懂了,因為她忙著一邊鬼哭狼嚎的拉著時禮不讓走,一邊喊人去叫沈驚衍。
沈驚衍很快被後院的響動驚動,皺著眉頭趕了過來,看到時禮背著一個小包袱後,頓時臉色都變了:“你想去哪?!”
“離開這裡,回我的茅草屋。”時禮的眼眶越來越紅,眼淚刷刷的往下掉。
她天生是個美人坯子,如今眼眶又紅又腫也不難看,反而被白皙的膚色襯得像個水汪汪的水蜜桃,叫人看了就想咬上一兩口。
沈驚衍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還未開口心底的怒氣便少了一半,威脅斥責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他冷著臉將時禮的包袱奪走,本想把人弄回房,結果時禮往後退了一步,傷心絕望的說:“我並未拿沈家財物,這裡頭都是些貼身衣裳,我若是不帶走,其他人也不能用了,大人連這點東西都吝嗇給我嗎?”
“……沒說不給你,你先隨我回房。”沈驚衍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時禮肯跟著他回去就怪了,他往前一步她便往後退一步,兩個人當著那麼下人的麵,一個往前走一個往後退,莫名的有些滑稽。
“……你給我過來!”沈驚衍忍無可忍。
時禮吸了一下鼻子,鼻尖白裡透紅好不可愛:“不過去,大人,就此彆過了。”
說完,她瀟灑的轉身離開,沈驚衍氣惱的追上去,將人一把扛在了肩上,時禮頓時掙紮起來。
她雖然瘦小,可怎麼也有百十斤,不安分時即便沈驚衍力量大她許多,也沒辦法將人完全製住,一時間有些狼狽了。
沈驚衍出了一身的汗,抬頭看到下人們都盯著他們看,不由得把憋了一天的火全發他們身上了:“看什麼看!滾!”
眾人馬不停蹄的滾了,沈驚衍寒著一張臉將時禮扛回屋,直接丟在了床鋪上。時禮早就做好了準備,被他丟的時候就調整了姿勢,落在床上後還不忘滾兩圈,一下子退到了床鋪最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