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眾人從雲燕城出發,前往雲莽山。
“為什麼不讓我去啊!”客棧內, 白景行攔住沈離,苦苦哀求,“阿離,這幾日我都聽你的話,也沒添什麼亂子,你就讓我去吧!”
“不行。”沈離半點不講情麵,“先前我們說好的,你隻能留在雲燕城中,不可深入險地。”
沈離用力把自己的衣袖從白景行魔爪中扯出來, 語氣頗有無奈:“你當初是如何答應我的?”
“可是……”
白景行眼淚汪汪地看著沈離, 見他不為所動,憤憤地抬手往沈離身後一指:“那為什麼你能帶他去!”
站在一旁看戲的祁長昭忽然被卷進來,朝沈離投去個無辜的目光。
祁長昭骨子裡對這等修魔之人沒什麼好感,按照他的本意, 是希望沈離能將天一神宗這批弟子打發走,他二人獨自前往雲莽山。
可誰讓沈離先前來雲燕城時過於高調, 雲燕城內大部分仙宗都已知道天一神宗的到來, 事到如今,他們忽然撤走反倒容易引人懷疑。
沈離臨時編了個客棧偶遇、一見如故的劇本,假意與祁長昭交好, 讓他順理成章跟隨天一神宗一道行動, 做個漂亮的拖油瓶。
但這樣一來, 白景行卻不樂意了。
白景行年紀還小,是少年心性,自從結識了沈離後,一直以沈離最好的兄弟自居。
他是家中獨子,身邊接觸的人不是比他年長,就是因為他聖子身份待他畢恭畢敬。難得遇到個既與他年紀相仿,又不因他的身份對他另眼相待的沈離,白景行自然格外珍惜。
這一來雲燕城,忽然冒出個陌生公子與自己最好的朋友交好,擱誰身上都開心不起來。
沈離無奈笑罵:“行了啊你,彆胡鬨。你不看看人家是什麼修為?你要是有他一半功力,我也不會把你強留在這兒。”
“我……”白景行眸光黯淡下來。
沈離暗道不好。
他也是這幾個月才知道,白景行往日看著不著四六,實際上自尊心極強。可偏偏此人資質愚鈍,天賦有限,常人隻需三個月便可煉成的術法,他通常需要一兩年,甚至三四年才能掌握。
白景行對自己這廢物資質其實一直十分在意。
沈離自覺說錯了話,拍了拍白景行的肩膀,聲音放柔下來:“景行,你不是一直想跟著我學道法嗎?等此番回去,我親自教你練功,行嗎?”
白景行抬眼看他,將信將疑:“當真?你沒有騙我吧?”
“當然,我不騙你。”
“阿離真好!”白景行眼中重新恢複了光彩,興奮道,“那我等你回來,你要快點回來哦!”
沈離專注哄人,沒有注意身後祁長昭越發陰沉的臉色。
他派幾名弟子留在客棧保護白景行,帶著其餘二十多人出發前往城外。
祁長昭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地跟在眾人身後,沈離回頭看了他好幾眼,發覺那人越走越慢,眼看就要掉隊了。沈離思索一下,也放慢腳步,來到祁長昭身邊。
沈離壓低聲音笑問道:“道長怎麼看著心情不好,有什麼不開心的,說出來我開心一下?”
祁長昭冷哼一聲:“與你何乾?”
沈離:“……”
這人一大早吃了□□嗎?
沈離覺得此人真是很有意思。
自從他戳破此人的偽裝後,霽雲道長再也沒在他麵前裝模作樣,故意裝出那副溫雅隨和的模樣。相反,此人性子愛憎分明,小氣還易怒,不過由於那張臉實在讓人生不起氣來,反倒讓沈離覺得格外真實可愛。
沈離近來喜歡逗他,知道他在生悶氣,故意不再理他。果真沒過多久,祁長昭忍不住開口:“你當真要教白景行那廢物練功?”
嗯?原來在為這事生氣?
沈離慢悠悠地說:“什麼廢物,這裡可都是天一神宗的人,道長待我們聖子客氣點。”
祁長昭不說話。
沈離又道:“景行是我的朋友,更何況天一神宗對我有恩,我教教他怎麼了?倒是你,你為何一直對景行有偏見?”
祁長昭沉默一會兒,小聲開口:“魔宗之人……”
沈離揚眉:“道長,我可還是神宗聖使呢?”
祁長昭又不說話了。
雲燕城這幾日小雨連綿不斷,一行人還未走出城,天上又下起雨來。他們都有修為護身,這點雨倒是不算什麼,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這麼認為。
“公子,公子!”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沈離腳步一頓,回頭看去,果真看見喬昀冒雨快步行來,懷裡還抱了件玄色鬥篷與一把油傘。
喬昀是天一神宗外門弟子,修為不高,就算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沈離沒帶他進山,隻讓他也留在客棧等候。
此人模樣清秀端正,雖談不上極其出挑,但也比常人俊朗得多。可他偏偏生了一副愛操心性子,落到沈離眼裡,平白多了幾分老媽子氣質。
喬昀追上來,將手中的鬥篷抖開,披到沈離身上:“公子怎麼又穿這麼少,外頭還在下雨呢。”
沈離下意識推拒一下:“一點小雨罷了,不礙事——”
喬昀:“怎麼不礙事,您忘了先前剛到天一神宗時大病一場的事?您這身子骨比不得旁人,得好生注意。”
祁長昭皺眉:“你先前生過病?”
沈離假裝沒聽見,從喬昀手裡掙脫出來,自顧自係起鬥篷:“你快回去吧,不用擔心我。”
喬昀將傘撐開,道:“我送您到城外吧,這雨越下越大,我幫您撐傘。”
沈離:“不用,我哪兒有這麼嬌氣——”
他話還沒說完,一隻手從旁側伸出,輕巧卻不容反抗地躲過了喬昀手裡的油傘。祁長昭將油傘撐在沈離頭頂,淡聲道:“我來照顧阿離就好。”
沈離:“……”
喬昀看了看沈離,又看了看祁長昭,眼神中流露出些許為難。
沈離扶額:“小喬先回去吧,照顧好聖子,我們很快就回來。”
喬昀:“……是。”
喬昀很快走遠,祁長昭撐著傘走在沈離身旁,再次問:“你身體怎麼回事?”
“這都多久前的事了……”沈離不以為意地隨口答著,偏頭看見祁長昭認真的神情,話音一轉,故意笑道,“怎麼,道長這是心疼我啊。誰讓我自小體弱,先前被人戲耍那一通,氣急攻心,剛到天一神宗就病倒了,你說我能怪誰?”
祁長昭眉宇緊皺,低聲道:“真是那樣?”
沈離這話隻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剛到天一神宗時,沈離身體數據還沒恢複如常。加之先前在春歸樓幾次損耗修為,連著幾日趕路,這副病弱軀體終於到了極限。他從剛到天一神宗那天夜裡開始高燒不退,連著在床上躺了四五日,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把白景行嚇得夠嗆。
不過那次病愈後,他的身體數據已徹底恢複到前世的水準。
這事沈離肯定是不會說出來的。
沈離裝模作樣地攏了攏肩上鬥篷,畏寒一般將自己裹得更緊了些,配上他那張天生血色不足的臉,活脫脫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我還騙你不成?”
祁長昭的目光垂下,落在對方消瘦白皙的臉上。
沈離臉上的輪廓偏向柔和,說話時眉眼都透著神采,極富感染力,根本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個病弱少年。可當他安靜下來,那雙眼垂下,纖長的睫羽根根分明,高挺的鼻梁下那雙唇瓣顏色淺淡,平白透出些羸弱的氣質。
二人這一耽擱,已經離前麵的弟子很遠了。雨幕連天,他們緩步走在煙雨朦朧中,行人來來往往,唯傘下這方天地寂靜無聲。
祁長昭盯著他失了血色的嘴唇,輕輕抬起空閒的那隻手,像是想要搭在他的肩上。
可恰在此時,沈離轉過頭來:“道長,怎麼不說話了?”
祁長昭的手生生停住了。
他快速收回手,生硬地移開目光,淡聲道:“沒事,走吧。”
沈離看了他一眼,忽然有些氣餒。
這人怎麼回事,他賣慘賣得這麼努力,這人居然不為所動,都不知道心疼一下的?
沈離氣鼓鼓地裹緊鬥篷,把臉埋進了暖和的絲絨裡。
城外,部分仙宗已經提前出發,唯有長虞門還留了幾個人,等待給後續前來的宗派引路。
其中就有長虞門的重華長老。
既然沈離要帶天一神宗弟子前往靈泉,他的身份自然是瞞不過去。
祁長昭主動表示會將此事處理妥善,沒讓沈離插手。
沈離樂得不再操心,也沒去詢問他是如何對重華長老解釋此事。不過,從重華長老見到他二人同時出現在天一神宗弟子隊伍中,卻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來看,祁長昭的確已經將事情妥善處理好了。
隻是……如果他與沈離寒暄的時候,沒有顯露出那包含了同情、憐憫,以及過分慈愛的目光,就更好了。
天一神宗的馬車緩緩駛離雲燕城,朝雲莽山駛去。馬車上,沈離忍了又忍,問祁長昭:“你到底是怎麼與重華那老頭說的?”
“什麼?”祁長昭修長的手指剝開油紙,露出裡麵晶瑩剔透的桂花糕。
——臨行前,祁長昭特意找人去城裡最好的一家酒樓買的。
桂花糕是剛出爐的,熱氣騰騰,香氣肆意。
沈離盯著他手裡糕點,心裡暗罵兩聲真嬌氣,問:“我們的事,你是怎麼說的?”
祁長昭頭也不抬,淡聲道:“說你雖是魔道,但對我一往情深。你不敢讓天一神宗的人知曉我的身份,隻能借著此番來雲燕城的機會,與我偷偷私會。請他千萬要保密,否則你定然尋死覓活,丟了性命。”
“噗……”沈離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就這樣他也能信,他怎麼這麼聽你的?”
祁長昭將桂花糕放在桌案上,撿了一塊形狀姣好的,放在口邊吹了吹:“長虞門在天渝國境內,每年大多新入門的弟子都是天渝國子民,而且宗派日常開銷用度,也少不了天渝國的幫助。”
沈離了然:“這就叫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祁長昭抬眼看他,將放涼的點心塞進他嘴裡:“吃你的吧。”
馬車行進百裡,便到了雲莽山的邊界。西南山嶺本就險峻,山勢連綿不絕,加上這雲莽山上那片迷霧環繞的沼澤林,更是無法通行車馬,隻能下車步行。
一行人步行進山。
瘴氣彌漫的密林中草木叢生,高大的樹冠隱天蔽日,不見天光。眾人這一走就走了大半日光景,可連個靈泉的影子都沒見到。
“真是這條路,咱們不會走錯了吧?”一名娃娃臉的天一神宗弟子小聲與同伴道。
另一人比他年紀稍長些,安撫道:“聖使大人說就是這裡,跟著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