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矢昴明顯頓了一下,最後還是一語不發地伸手,將男人從寬大的駕駛座上抱起來,對方在他懷裡緩慢地抽著那根以他現在的身體來說絕對不應該出現的煙,煙草味勾的他喉嚨泛起細微的癢意,一直沒有緩解過的煙癮隱約湧上心頭。
很輕。
這是衝矢昴抱起他後的第一個念頭。
男人垂著眼睛,在抱著那人時用摟住雙腿的那隻手一點點勾勒出對方在自己臂彎間無力垂下的腿,確認那人的確沒有找過護工之類的幫忙按摩。
腿部肌肉萎縮的有些厲害。
他平穩地將末光蒼介放在了直升機外的輪椅上。
“謝了。”男人簡短地道謝道,這把輪椅是最簡單不過的款式,無論是升降還是控製功能都沒有,如果想要自己控製的話,隻能依靠轉動下方的輪子來達成目的。
還沒碰到下麵故意設計的很大的車輪,他就感覺到一雙手就搭在了輪椅椅背上方。
……
末光蒼介頓住動作,倒是沒想到之前自己表現出對“獲得幫助’極度抗拒的模樣,衝矢昴還會在這種時候來推輪椅,他轉過頭想說些什麼,卻被另一道幾近癲狂的聲音打斷。
“末光蒼介!!”
喊他全名的正是已經被手銬牢牢銬住雙手的鬆尾和誌。
他此刻已經完全沒有了平日裡風度翩翩的虛偽模樣,赤紅的眼睛裡滿是血絲,臉上的血已經在被銬住後擦掉了很多,露出滿臉的青紫和紅腫,還有歪歪扭扭的鼻子。
很滑稽。
末光蒼介挑起一邊眉頭,對他嘴裡能吐出什麼好話不報任何希望。
你不是恨不得殺了我嗎!現在就動手啊————殺了我!掙紮中,鬆尾和誌一身專門定做的西裝早就淩亂不堪,他束頭發的皮筋也不知道掉在了哪裡,長發雜亂地垂在眼前,血和灰在身上糊了好幾層,“你以為就這兩件事我能被關多久?你——”
“就這兩件事情”男人有些驚訝地將注意力放在了這位已經從知名慈善家加收藏家論為罪犯的人身上。
想起來了,這家夥還不知道U盤的事情。
“叔叔。”男孩脆生生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末光蒼介向旁邊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背後選出來的江戶川柯南正趴在他左邊的輪椅扶手上,衝那人露出了一個滿是孩童天真的笑容,“我們在船上有找到U盤哦!剛才已經被一個警察叔叔拿走了哎。”
暗紅眼眸的男人忍不住將視線停留在男孩這個角度看過去格外圓潤的側臉上,藏在寬大的袖子裡悄悄磨蹭了一下手指。
……想捏。
他在心裡輕咳了一聲,帶著些許心虛的移開了視線。
鬆尾和誌的表情完全空白了幾秒,隨後像是被打破的麵具一樣一寸寸碎裂下去,他尖叫著喊這不可能,說男孩故意騙他,又在得到旁邊的警察補刀般的肯定回複後陷入一種歇斯底裡的瘋狂。
末光蒼介示意衝矢昴將自己推進一些。
在輪椅被推到那人麵前時,鬆尾和誌猛然發力掙脫開所有的束縛鋪上前去,卻因為腰腿上的傷隻能匍匐在地上,行動時雙手間的金屬手銬碰撞著發出一連串清響。
男人的手拽住他小腿處的褲子布料,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嘶嚎著想要在自己死之前,也將麵前那人拽住深淵。
他仰起頭,露出那張扭曲的臉,頭發因為血和淚黏在臉上,隨著說話時臉部抽搐的肌肉扭動,像幾隻細長的蟲子。
殺……殺了我
通常而言,日本國僅對犯有多重命案的罪犯執行死刑。依據法律,死刑在判決後有漫長的上訴程序要完成,即便用儘所有上訴機會,還得由法務大臣簽署執行令方可執行。而多數法務大臣因為政治主張或其他個人的原因,普遍不願意充當劊子手的角色,拒簽執行令,從而導致日本國實際執行死刑的案例非常之少。
鬆尾和誌這個樣子都不一定被判處死刑,不過這正是自己想要的。
換句話說,就算他真的有可能被判處死刑,都會被末光蒼介攔下來。
死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監獄很適合你。”末光蒼介甚至沒有因為對方的話動一下眉毛,等那人瘋子一樣嘶吼完後他才開口,闡述事實般,“說實話,我並不想讓你被執行死刑。”
末光蒼介俯下身去,拽住衣領將對方拽起來一些後,垂眼看向他的眼睛,聲音難得放得又輕又柔。
“鬆尾和誌,從高處跌落下來的感覺怎麼樣?”那雙醜陋的眼睛一點點暗沉下去,高樓崩塌,高山塌陷,在終於真正歸於死一樣的絕望和野火燎原的不甘後,末光蒼介笑著放開了揪著對方衣領的手。
……之後的幾十年,一直到死為止。你都可以在監獄裡慢回味這種感覺。
不是死刑,不是直接在現場被擊斃,而是喪失所有尊嚴,被困在觸及不到任何希望的牢獄裡,用一生為自己的行為贖罪。
這才應該是這種渣滓的結局。
鬆尾和誌拽著他衣褲的手一點點滑落下去,最後支撐不住地倒在地上。
“走吧。”
末光蒼介道,身後那人從剛才起就一直充當著沉默的背景板,這回也是一言不發地點點頭,推著輪椅轉身離開。
“他的嗎”
古怪又沙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形容的大概就是這種人。男人不想再理會,衝矢昴似乎也可以察覺到輪椅上那人的意思,腳步沒有半點遲疑。
“你身上的外套是他的嗎”
衝矢昴的腳步頓住,並不是因為這句話,而是因為他看見,坐在輪椅上的末光蒼介停下動作,轉頭向身後看去。
終於重新吸引到他的視線,鬆尾和誌終於露出些許笑意,洋洋自得道,“我想起來了,他不是被炸死的,是怎麼死的來著……對!他把你護在懷裡來著,後背都被打成了篩子都不鬆手,他有對你說什麼遺言嗎
“活下來的感覺好嗎?踩著自己同伴的屍體爬起來,用他的命換來像爬蟲一樣活著的機會……”
鬆尾和誌滿懷惡意的視線黏在他身上,試圖從對方的表情裡看出點什麼。
恐懼,憤怒,悲傷,或者是痛苦,什麼都好。
但是沒有。
末光蒼介轉頭看他,臉上的表情仍然平靜,直到聽到最後那句才微挑起眉毛,像是在問他說完了嗎,確認他沒有其他的話要說之後,男人轉過頭去,繼續被推著向前。
更加惡毒的詛咒和攻擊從鬆尾和誌嘴裡吐出來,被旁邊慌忙製止的警察按住好幾次仍然不罷休,可是那人卻沒有任何反應,被那個粉頭發的家夥推著,一點點消失在視線裡。
最好的辦法大概就是不理會。本來他也就根本不想再理會這個瘋子了。
“去船尾。”屏蔽掉背後的聲音,末光蒼介對身後那人道,顯然已經完全把他當做‘司機’用了。
怎麼會沒有反應
鬆尾和誌所有的不甘和惡意在未光蒼介徹底消失在視線中的那刻轉化成強烈的絕望,他瞪大赤紅可怖的眼睛,呆滯地盯著那人最後離開的位置,直到又一隊警察過來,將他粗魯地拽向輪船上臨時騰出的關押地點。
身後的喊叫終於消失時,末光蒼介手指間一直夾著的煙終於燃到尾端。
濕潤的水汽暈染開了風中的冷冽,這裡已經是船尾位置,被救出來的乘客現在都在船艙的房間內休憩,少數受傷的也轉移到了醫護室,警方聚集在船頭位置,而船尾鮮有人來。
他呼吸了一口濕潤的海風,喉嚨間一直存在的癢意終於退卻了一些,連帶著肺部的頓疼一起,男人將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遠處平靜的海麵上,卻沒注意到衝矢昴和身後偷偷跟來的小男孩一直在打量自己。
“末光先生,我們還是回船艙吧。”衝矢昴看見對方裸露在外的皮膚正在細微發抖,忍不住詢問道,“你的衣服太少了,並不適合晚上的溫度。”
那人並沒有理會,研究生因為這種倔強的、不愛惜自己身體的行為微微皺起眉頭,再次開口時聲音提高了些許,“末光先生”
“……在和我說話嗎”
末光蒼介轉過頭來時,粉發男人才忽然察覺到不對勁,對方的眼睛蒙上了一層灰色的亮光,轉過頭看向自己的表情帶著些許茫然。
隨後,他用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嘴角的笑容有些古怪,又夾雜著幾絲奇異的瘋狂感,“抱歉,我沒聽清。太多人在說話了。”
PTSD。
衝矢昴瞬間反應過來。
看那人的模樣,大概習慣了這種時不時就湧上來的幻聽。而且……男人睜開墨綠色的眼睛,看向對方有些茫然的搜尋著自己的模樣。
應該還伴隨著幻視,以至於已經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
王牌探員在心裡理性的評估道,嘴張了好幾下,想把剛才那人並沒有聽見的話再複述一遍,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一時間隻剩下海風呼嘯的聲音,一直到將下一根煙一點點抽完,感覺到耳邊的聲音漸漸淡去,末光蒼介才重新抬頭。
男人笑了一下,將還剩最後一根煙的煙盒和打火機遞給對方,視線重新落回海麵上,“好久不見,赤井君。”
……
衝矢昴一頓,表麵光滑的打火機差點從手裡滑下去,他猛地睜開眼睛,墨綠色的眼睛裡閃過驚愕,在短暫的驚訝散去後,男人眼中反而忍不住帶上些無奈的笑意,“…您還是這樣。”
好幾年過去了,明明見麵時自己都沒第一時間認出對方,但是現在對話時卻好像又回到了那次合作任務的時候,回憶起那時算是自己前輩的男人在一些地方的指引,明明末光蒼介隻比他大三歲,但被直接戳穿身份的人還是選用了敬語。
和當時一樣。
江戶川柯南反而比他這個當時人反應還大點,他左右看了看,末光蒼介身份暴露後他乾脆不像之前那個案子一樣壓抑自己格外強烈的好奇心,有些孩子般任性地湊上前,將胳膊和臉一起放在那人的輪椅扶手上,睜大眼睛追問道,“末光先生是怎麼看出來的?”
從之前的表現上看,這位末光先生並不是好脾氣的人,但是男孩的直覺卻認為他現在心情很好,無論問什麼都有可能得到回應。
果然,他沒等多久就得到了回應。
“是個狙擊手。”末光蒼介倒是沒和他兜圈子,直接解釋道,“莫名其妙來送燉牛肉,大概是覺得我眼熟,但是沒找到頭緒。
他看了看男孩因為這個姿勢格外圓潤的臉,指尖又開始微微發癢。
想捏。
狙擊手、見過麵、綠眼睛……喜歡咖啡,有煙癮,左撇子。他的聲音帶了點笑意,我能想到的大概隻有這位王牌探員……而且當時,算是對你印象深刻。”
那人不再隱藏自己墨綠色的眼睛,眼中也含著和對方相似的笑意。
他們倆隻是萍水相逢,但是恰好相逢時,一人青澀,一人意氣風發,和現在都相差甚遠,遠到連自己都很難能想起,但再次見到當時的人時卻總是會由著回想起很多那時候的事情,像是被故人和故事輕柔地拂過了麵頰。
這種感覺很難不激起人最溫和的笑意。
衝矢昴伸手在自己脖頸間按了一下,再次開口時已經是赤井秀一的聲音,印象深刻?
他是真的有點好奇,這位特警先生究竟是因為什麼對自己印象深刻。
槍法好男人回憶道,說罷,還沒有等對方做出什麼反應,末光蒼介就擺了擺手,笑著否認了這個答案,“其實是因為你每天都會來訓練場買咖啡,而且發型很獨特。”
還因為距離太遠,被自己的隊友誤認為是女探員,那幾天連訓練都用功很多。後來發現對方其實是一個留長發的冷麵酷哥後,哭嚎聲連他這個住隔壁的隔壁的隊長都能聽見。
**隊長!''
隊長————’
蒼介。
熟悉的聲音再次在耳邊炸開,好像連耳膜都開始震動,連帶著耳道和大腦皮層也泛起疼痛來。
末光蒼介臉上的笑意一僵,又不著痕跡地將自己顫抖的手藏進袖子裡。
很煩,這種每時每刻都會被未知情緒支配住的感覺很煩。
他垂下眼睛,細長的睫毛重新掩蓋住眼中的光亮。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末光∶累了,這個buff什麼時候可以消失
在ICU美美睡覺的格吾在睡夢中多了20圈罰跑,可喜可賀!加更-2!!還完啦!!!!(合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