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君度篇·尾聲(1 / 2)

“啪”的一聲,好像有什麼鼓鼓囊囊的東西被戳破了。

天旋地轉。

有時候從頂峰跌落穀地大概隻需要一句話,即使那句話也來自於虛幻的世界。

蒼介。

末光蒼介藏在袖口中的手細微抽動了一下,甚至下意識想向前探去,卻在抬起的那刻又猛地反應過來什麼,將布滿醜陋疤痕的手放在輪椅扶手上,像是從那片被海風吹至冰涼的金屬表麵上吸取到了什麼力量。

他看見了很多人。

說是很多,不過就隻有六個,那六個勾勒出他這一身最燦爛光陰的人勾肩搭背站在甲板上,倚靠著欄杆,興高采烈地聊著些什麼,眉眼滿是笑意。

這幅場麵作為隊長的男人之前總能看見。

那幾個家夥在訓練場上打不過自己,就總趁著他去開會時湊在一起想些歪招,美其名曰以智取勝,但是大多數時候聊著聊著就會偏題,等他回來時已經不知道偏到了那裡去,六個人在辦公室左邊窗口的吸煙區鬨成一片,一直要他站在身後故意咳嗽時才反應過來話題的中心人物已經回來了。

然後又免不了被他拉去訓練場操練一頓。

也許是末光蒼介注視的太久了,連幻象都感覺到了強烈的視線,站在中間那人奪過自己被其他人搶走的黑色外套,隨手搭在肩膀上,轉過頭來。

末光蒼介的手下意識捏緊了扶手,連骨節處都泛起青白來。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

好像上一秒血還染在那人的臉上,下一秒那人又若無其事的站在這裡,麵對著平靜的海麵轉頭看向自己。

染滿鮮血的麵孔與乾淨爽利的模樣不斷切換,連四周的景色都在昏暗的製藥廠和平穩行駛的輪船間閃爍,黑與紅在視線間來回轉換,惹得他頭疼。

隨著最後一下用力的眨眼,畫麵徹底停留在甲板,映射著糞似絆咧月光的海麵,還有大海之上難得沒有任何烏雲的夜空。

大海好像就是有這樣的魅力,呼嘯而過的子彈從耳邊漸漸遠去,他微眯起眼睛,暗紅色的瞳孔在月光下閃爍著不知名的光,連周圍的其他事物都遠去了。

寂靜,他仿佛隻身一人來到了一個白雪般安靜的世界,隻有天空中零散的星在相互碰撞著,發出細微聲響。

那人轉過頭看向自己,臉上沒有任何傷痕,眉眼中甚至帶著些許青澀,是兩人剛見麵時的模樣。

這個幻象很不嚴謹。

末光蒼介點燃了另一根煙,平靜地點評道。

這幅青澀的模樣,應該是兩個人剛認識的時候,那時大家還沒混熟,哪會這樣湊在一起打鬨啊。

很不嚴謹。

“彆過來了。”那個並不嚴謹的幻象開口道。

叼著煙管的男人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下意識推著輪椅向前移動了一點,疼痛在腦內炸開,大概是差點刺穿他太陽穴的那片碎玻璃帶來的後遺症,早已愈合的創口處偏偏時不時傳來新生一般的疼痛,激的他頭皮發麻。

“還沒到時候,回去吧。”

什麼嘛,形象這麼不嚴謹,這句話說的倒是挺像。

末光蒼介努力扯了扯嘴角,想露出笑來,但是顯然並沒有成功。

他低頭時才發現點燃的這根煙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自己取下來,夾在指尖,現在已經燃到了尾部,差點給自己本就覆蓋著一層燙傷傷疤的手再添新痕。

明明我才是隊長,憑什麼連什麼時候死都要聽你的

雖然這樣想著,他還是停下了移動輪椅的動作,將煙頭摁滅在煙盒裡。

再說了…我也用不了你提醒。

這條命也不算是我的,當然要一直拖到沒有什麼東西還能燃燒的時候才能去赴死,要不然豈不是虧大了。

你估計都會托夢來揍我,現在的我應該也打不過你了。

末光蒼介垂下眼睛,感覺到自己的發絲又重新被海風垂落,雜亂地垂在臉邊,擋在眼睛上方,甚至妨礙到了視線。

他會看著那個人渣上法庭,被關進監獄,看見報紙上的報道,看見那件事原本的真相被還原出來,然後去墓園好好看看他們,順便把這些印著案件始末的紙都燒給他們看看。

爸媽那裡也好久沒去了,離得也不遠,畢竟都是烈士。這次可以帶兩瓶好酒,免得那幾個家夥在他們麵前說自己壞話。

之後呢,之後要靠什麼撐著。還有什麼沒有做完的事情嗎?

好像沒有了。

從精神和□□長達幾個月的折磨中異化出來的怪物又在此刻慢慢將他裹挾蠶食,熟悉的窒息感,怪物和他同住於一個軀殼中,批駁他的每一個行為動作,複述著鬆尾和誌說過的話。

沒價值的、無用的、靠同伴的性命換來的,或者還有更多其他的東西。早已習慣了和這隻怪物每晚的抗爭,末光蒼介不想在此刻再次陷入這種和精神疾病的抗爭中。

為什麼活著會比曾經做任務還累。

他睜開眼睛,即使已經拚命控製住了身體的抖動,但是睫毛仍然不停顫動著,有些昏沉的暗紅色眸子投向遠處,那裡的人還靠在欄杆上,其他身影卻消散了。

末光蒼介對上那張不哭不笑的臉,像是跨過時空看見了一段回憶,或是其他什麼。

你還真是給我安排了了一個苦差事。

他嘴唇微動,隻在心裡對那人沒好氣道。

對方這才笑了一下,消失不見了。

等末光蒼介終於從幻象中抽身後,他才注意到旁邊的氣氛不大對勁。

在大部分時候都不會掩藏自己的江戶川柯南正站在自己身後,和衝矢昴瘋狂對視,無聲地撓亂了自己一頭黑發。

怎麼辦啊赤井先生!!!

男孩圓潤的藍色眼睛裡麵寫滿了“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衝矢昴被他這樣子盯著,隻能轉頭看向兩人旁邊,從剛才起表情就帶著些恍惚的男人。

現在看起來……好了很多。

“末光前輩”

他開口道,把稱呼從末光先生''換成了''末光前輩''。

男人並沒有任何掩飾,被對方喊中時隻是微微偏頭,但是已經沒有力氣再做出其他表情,他伸手像之前那樣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沒有說話,意思卻不言而喻。

為什麼會突然產生幻覺。衝矢昴皺起眉頭,從上一次的幻聽中抽身不過是不到十分鐘之前的事情,發病的間隙怎麼會這麼短。

隨後,他想起了之前在那座古舊的宅院中找到的積灰的藥瓶。

幾乎沒有怎麼碰過的治療藥物,還有空空如也的冰箱和像是從來沒使用過一樣的廚房。

衝矢昴的眉頭越皺越緊。

那病發的刺激源又是什麼。他見過對方陷入這種未知的疾病中四次,第一次是□□,第二次原因不明,第三次因為終於放鬆的神經和鬆尾和誌的混賬話,第四次可能是因為自己。

探員先生的思緒短暫地停滯了一下,不知道連上了多久以前的頻道,腦內忽然回想起曾經撞見,那位副隊站在會議廳外麵,左手拿煙,深綠色的眼眸被煙霧模糊的場麵。

於是身體比思維快了一步,衝矢昴聽見自己開口問道,“我們像嗎?”

末光蒼介手上動作一頓。

他一開始有些沒反應過來這句仿佛從八點檔狗血電視劇搬出來的台詞,不過很快就明白對方詢問這句話的意思。赤井秀一大概是以為是他勾起了自己反複無常的病症,話語下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歉意。

有些人明明表麵上是個酷哥,私下倒是把溫柔這個屬性點滿了。

“不。”並不想讓對方產生類似於抱歉的情緒,末光蒼介沒抬頭,隻是用手按住了輪椅的輪子,從兩人可以觸及到的地方脫身,因為今晚放縱自己抽了太多的煙,他開口時聲音又變回原來沙啞的樣子。

“他不像任何人。”

末光蒼介不會,也不允許從任何人身上找到熟悉的痕跡。

衝矢昴睜開屬於赤井秀一的眼睛,隻有等對方轉身離開時,才有機會真正的打量那人。

大概因為他每一次和那人見麵都剛好能撞上他被心理疾病吞噬的那刻,末光蒼介在他的印象當中大部分時間是脆弱的,不是浮於表麵的那種痛苦,男人和身上盤旋的巨大的陰鬱怪物抗爭時表情是冷漠的,但卻像是從內部、更深的層次上被擊碎了。

但是現在,第一次見到那人從幻象當中抽離出來的模樣,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感覺都是錯的。

在任何人都看不見的地方,在剛才沉默著的時候,他大概已經將那隻重新從黑暗中跑出來的怪物打了回去。

男人的背部無論何時都是挺直的,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衝矢昴之前隻是見過他被痛苦籠罩著的模樣,以為已經深陷其中。

但是有些人就算這樣,也能一點點直起身,往光的地方走去。

末光蒼介穿著的那件黑色外套被風吹的鼓起又落下,月光傾撒在上麵,就像是傾撒在海麵,明亮的光紋隨著衣服一起舞動。

男人的肩膀瘦削,之前衝矢昴抱起他,用手環住他的肩膀時就感覺到了,現在在寬大的外套下顯得比那時候還要瘦一些。

但是很直、很挺硬,像是他永遠不會被折斷的骨頭。

為什麼強大和脆弱可以在一個人身上完美的結合。衝矢昴無意識地泛起疑問,手指細微的磨蹭了一下,喉嚨間的癢意並沒有因為剛才的煙有所緩解。

他摸了摸自己口袋,這才想起來,衝矢昴這個身份是不怎麼抽煙的,自己當然也不會隨身攜帶煙盒。

真是惱人的煙癮。

在衝矢昴這樣感慨時,旁邊從前麵起就一直滿臉糾結的小偵探終於開口了,聲音是吼出來的,“末光先生”

已經離開了很長一段距離的男人聞言停下手中動作,等待著對方的未儘之言。

江戶川柯南幾步從船尾的甲板處跑到那人麵前,抬頭看向對方暗紅色的眼睛,用小孩帶著嬰兒肥的麵龐和圓潤的眼睛擺出了嚴肅的樣子。

請您讓我當您的學生。

他咬了咬嘴唇,還是將那個埋藏最深的秘密認真的告訴了對方,我叫工藤新一,是一個高中生偵探……所以,我想請您同意……

男孩緊緊拽著自己的袖子,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無論是主動坦誠自己的身份,還是請一個明顯不大好相處的男人教導自己,都讓他的心臟狂跳起來,像是要從胸腔中掙脫出去。

沒人會否認男人的能力。

而且,他隱約有種奇怪的預感,感覺那個已經完成最後任務的人需要另一個小小的麻煩將他拖出無止境的深淵。

即使聽見這種對於普通人來說過於驚世駭俗的事情,末光蒼介仍然沒什麼過激的反應,他隻是抬眼細細打量過麵前這個擺著大人表情的男孩,語氣和剛才沒什麼區彆,“理由”

“我想保護身邊的人。”

江戶川柯南認真道。

小男孩想起被兩位警官抱著往外趕的春日川格吾,想起鬆田陣平捂在對方脖頸間的動作,還有栗色頭發的緝/毒警察隨著其他兩人的動作,垂落下來的那隻沾滿半乾血跡的手。

想起月山朝裡笑著對自己說的話,想起自己和赤井秀一把對方從海水裡撈出來的樣子,還有小蘭……

一瞬間,江戶川柯南的腦子裡湧上太多的人,從他變小後仍然每天走在一起的三人組,總是鬨鬨哄哄的少年偵探團,喜歡在旁邊看著他們鬨的灰原,老喜歡說出讓氣氛尷尬的謎語的博士……無論是哪一個,自己大概都無法承受失去的代價。

“您很厲害,各個方麵都很厲害,希望末光先生可以教導我!”

無論是之前在僅僅看見屍體照片的情況下就推測出凶手大致特征,還是隻見過衝矢昴三麵就推斷出了他的身份,以及在直升機上的表現,教導自己都遊刃有餘。

雖然在夏威夷的時候,工藤優作也教過他很多,但是那是一個父親交給孩子的,涉及麵很廣,但都不深刻。

他需要來自戰士的教誨。

江戶川柯南死死咬住嘴唇,眼睛裡像是燃燒著一團火,少年的孤勇和義氣奇異地落在這具屬於小孩子的身體上。

末光蒼介被那團火燙了一下,第一次回避開彆人的視線。

很久之前也有一個男孩,用暗紅色的眼睛嚴肅的盯著自己終於歸家的父母,認真喊出那句,“我想讓你們教我以後我也要和你們一樣當警察”

他從男孩身上看見了那個最熟悉又最陌生的身影,嘴張了好幾下,許久後才發出聲音,“不,我並沒有什麼厲害之處。

也並不是什麼戰士和英雄。

男人將手重新放在輪椅上,錯開對方,繼續向前方離開。

“末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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