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遲疑的抬頭,看見了舉著傘匆匆趕來的衝矢昂。
戴著眼鏡的男人看見他後似乎總算鬆了口氣。
不知道那人和安福大明說了些什麼,等回過神來輪椅已經被剛趕來的人接了過去。
他們在快到門口處告彆,被衝矢昂推出墓園後他才發現江戶川柯南也在,和那人一樣都是一副剛趕過來的樣子。
大概是已經回去,發現屋外突然下雨後又匆忙趕了回來。
末光蒼介有點頭是目眩,不能認真對兩人滿是關懷的舉動做出回應,使內心深處牽扯出幾絲好笑的愧疚感。
無數幻影突然在耳邊眼前炸響,像是光怪陸離的夜曲,他感覺疲憊,隻想快點回去將自己團在-起,好熬過每晚固定的保留節目,現在卻仍然要繃著身體,繃著臉,去應對男孩擔憂的詢問。
從墓地到家的路程被無限拉長,等他終於看見小男孩揮手作彆,看見那座仍然死氣沉沉的宅院大門後有種從酷刑台上脫身的解脫感。
衝矢昴好像在後麵問了什麼,末光蒼介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之後,他甚至沒有看院門有沒有關好就徑直推著輪椅進了房子,直奔廚房,從裡麵翻出一堆雜七雜八的藥瓶來。
平時這個身體自帶的buff會在十點準時轟鳴,他有足夠的時間將這些藥片按照藥效和時間一點點咽下去,然後躺在柔軟的床鋪上等待病情退卻。
現在因為那句解開的謎語,原本應該三個小時後才發作的精神疾病在天色尚未徹底沉眠的時候就敲響了大門,他隻感覺急迫,甚至到手忙腳亂的地步。
燒上一壺熱水,從櫃子裡抽出玻璃杯,按照順序排列的藥物因為剛才手部控製不住的顫抖被全數打亂,他隻能努力從幻覺中脫身將重新擺好。
來不及等水開,乾脆就這樣挨個咽下去。
為什麼要用這張人物卡?
終於將最好一片吃完,末光蒼介噎的難受,沒管旁邊的水到底有沒有完全燒開就端起來往玻璃杯裡倒,忍不住腹誹著。
就算自己本身沒有半點問題,現在這樣全是因為惱人的角色卡buff,也快要被沒完沒了的發作和越來越強的共鳴倒騰到精神衰弱了。
尚未將玻璃杯端起來,子彈的破空聲在耳邊炸響,甚至還有玻璃被打穿後四裂的聲音。
“部
暗紅色的瞳孔瞬間緊縮起來,眸子裡卻沒有倒映出那刻飛射而來的子彈。
末光蒼介下意識往後躲去,等反應過來那是幻象後已經遲了,手臂因為退後的動作裝上廚房的櫥櫃,不知道冷硬的邊緣磕在手拐哪個地方,整隻手臂瞬間發麻,卸去了所有力氣。
手上本就沉重的熱水壺脫手,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慘烈的哀嚎,底座側麵裂成了好幾塊,在裡麵咕嘟了許久的水從破口處四處逃竄。
輪椅撞到家具拐角,並不像之前專門定製的那個那般穩固,居然直接向後麵倒去,他伸手扶住櫃麵想穩住身形,卻忘記台上有一層薄薄的水,本就光滑的台麵隻是讓他改變了倒下的方向,並沒有起到任何阻擋作用。
他摔倒在地,方向的改變讓無力的雙腿直接浸在熱水壺中傾瀉而出的一大攤水裡,褲子瞬間被大片大片的潤濕,手也被金屬製的輪椅掛了一下,泛起細密的疼痛。
.….為什麼幻覺能這麼逼真,還有配音??
男人對著一塌糊塗的現場恍了會神,最後一臉疲倦的將臉埋在手心裡,難得無措又煩悶。
扮演這樣一個馬甲對於精力的消耗實在是太大了,特彆是隨著扮演時間拉長,共鳴度越來越高以後。
一直壓抑著的情緒好像因為這普通的一次摔倒有些決堤,,男人死死咬住牙關,拚命想將他們重新堵回胸腔裡。
被虛假的buff搞成這樣,實在有點丟人了。
地上那灘水燙不燙來著?
他伸出手指,指尖點在水上,皮膚被熱水刺的有些麻,但是還到不了燙傷的地步。
男人一時不知道是水已經涼了一點還是的確沒事,對著地麵思索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從係統麵板商城裡拖出了一個''專業人士''
一次性問診機器人掃描了一下他的雙腿,最終給出【【泡熱水澡是不算燙傷的】這種結論,男人和它那雙機械豆豆眼對視了一會兒,莫名從三無機械臉中看出了嘲諷,忍不住磨了磨牙,把它按回係統裡。
誰寫的程序,說話怎麼這麼陰陽怪氣!
算了,反正腿部沒痛覺,也沒什麼事,先緩一會兒再起來收拾好了。
末光蒼介將上半身靠在櫥櫃上,從胸腔裡吐出一口悶悶的氣來。
等003注意到這邊的情況又要嘮嘮叨叨了。
衝矢昂把人送到門口後卻並沒有急著離開。
剛才末光蒼介的模樣實在有些不太對勁,眼底深處好像在和那位中年男人交談完之後就是恍的,但仍然努力在自己和江戶川柯南麵前繃著。
他清楚看見,對方因為穿著西裝而無處遁形的手在不住顫抖著,最後隻能靠死死抓住扶手在阻擋這種最誠實的身體反應。
老宅的院門在他麵前合上,目送對方進了屋內,反手關上門後他又站在外麵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咬咬牙推開那扇並沒有關緊的院門,走進了內院。
實在有些擔心對方的情況,但又知道末光蒼介並不喜歡,甚至是厭惡在病發時和人糾纏,戴著眼鏡的研究生在門外糾結了許久,輕握成拳的手搭在門麵上,半天都沒有敲下去。
直到裡麵傳來一聲巨響,接連著一串東西砸在地上的聲音,衝矢昴瞬間冷下神色,從不知道什麼地方翻出一根鐵絲直接撬開大門,幾步衝了進去。
聲音方向-
已經脫下西裝外套的男人跌坐在地上,在聽見腳步聲後才從手心裡抬起臉,露出那雙夾雜著震驚和恍惚的暗紅眼睛,而他被西裝褲包裹著的腿就這樣無力的浸在水裡。
那灘水正往上翻著熱氣,顯然溫度不低。
想起對方離開時那句信誓旦旦的話,這位FBI的王牌探員感覺自己簡直要被氣笑,那雙一直眯起的眼睛徹底睜開,冰冷的墨綠色眸子讓他的整個麵容都冷峻下來。
可以照顧好自己?他冷聲重複出那句話,手上動作卻絕不含糊,迅速將人從地板上撈起來,快步放在客廳的沙發上。
腿部失去知覺也不意味著可以肆無忌憚的再次受傷,感覺到被水潤濕的西裝褲布料都在發燙,男人一時想象不到那雙腿的慘狀,隻皺著眉頭迅速解開對方的皮帶,要將褲子褪下。
-直沉默著任由他動作的人卻在此時忽然掙紮起來,那隻被燒傷覆蓋的手死死拉住他的手腕,想阻止衝矢昂進一步動作。
沒燙傷,你放手。末光蒼介努力想用一種能讓人信服的嚴厲口吻說話,吐出的句子卻連尾音都在發抖,鬆手!
衝矢昂這下是真的被氣笑了,屬於赤井秀一的一部分和現在使用著的身份雜糅在一起,變成了另一種淩厲的氣質,反光的眼鏡擋去了眼中的暗沉,沒看過就隨便說沒事?
我…….對方瞬間被這句話噎住,嘴長了半天都沒有說出話來,衝矢昴就趁著他尚在找借口的時候發力。
鬆手!那雙暗紅色的眼睛瞬間睜大,男人死死咬住下唇,因為拽著他手腕阻擋動作的那隻手過於用力,甚至在微微發抖。
男人力氣很大,但是因為之前長久的病發早已耗費掉很多精力,現在這個姿勢又不好發力衝矢昴按住他就像按住一條案板上的魚。
還是尾巴根本不能動的魚。
被水浸濕後變的比之前更重的西裝褲被扔在地毯上,墨綠色的眼睛看過來,又很快頓住。
像他之前猜的那樣,從癱瘓起就沒有找人照拂護理過的腿部肌肉萎縮的很厲害,變成了現在纖細的模樣,皮膚因為長時間不見光亮而蒼白,膝蓋和腳踝處的骨頭都很明顯,甚至有些鋒利。
更重要的是……男人其中一邊的腿上,從腳踝到膝蓋上麵滿是黑褐色的舊傷,大片大片猙獰又凹凸不平的燒傷殘疤,還有好幾處裂紋狀的傷口,被利器碎片刺穿後留下的狹長疤痕。
有著這雙腿的男人死死咬住下唇,將頭扭到一邊,側額並著小半張臉頰都踏在沙發靠背上,手死死揪住沙發上鋪著的布墊,連眼睛都閉上了,和發絲一般黑的睫羽微顫動著,像是終於認命般任由對方打量自己醜陋的皮膚。
還好,沒有很嚴重,隻是有些發紅。衝矢昴將自己的視線從那片引人注目的傷痕上移開,簡短的評估了一下腿部被熱水浸過的地方的情況,起身向衛生間方向走去,我去拿毛巾,你彆動。
….現在誰還能動?!
末光蒼介忍不住把臉埋在沙發靠背上,很不合人設的撞了兩下,恨不得現在就找個地方把自己埋起來。
太社死了吧,而且丟人。
他隱藏在黑色發絲下的耳朵紅到馬上要滴出血來,手幾乎要把沙發軟墊拽爛,感覺自己好不容易繃住一些的情緒瞬間被這種連環室息的場麵搞得搖搖欲墜,又快收不住了。
衝矢昴在衛生間裡找到了幾條未開封的毛巾,又用盆子接了一盆涼水。
之後,懷著試試的心態,他居然真的在冰箱裡找到了凍著冰塊,倒了適量的在水盆裡,他端著這盆從涼慢慢向冰過度的水回到客廳。
男人還保持著他離開時的姿勢,但是走進了看卻能發現對方全身都在微微發抖。
又病發了嗎,還是..
衝矢昴想到了之前在直升機上,鬆尾和誌一點點拽下那人手套時說的話。
就像不希望彆人看見自己手上的傷疤一樣,這位向來自尊心很強的前輩是不是更不希望彆人看見他現在羸弱的雙腿,特彆是一個見過他曾經模樣的人。
戴眼鏡的男人將浸滿冰水的毛巾扭到半乾,敷在對方腿部泛紅的皮膚上,心裡想的卻是那人一直蓋在腿上的毛毯。
這幾層薄布料對他來說是不是已經異化成為了保護殼又或者遮羞布,想由此將自己所有不堪的、殘破的一麵遮擋在下麵,將自己無時無刻不飽受著的痛苦連同傷疤一起全數淹沒。
衝矢易歎出一口氣來。
他想起今天那人被眼淚潤濕的睫毛,和仍然保持著冷硬的臉,忍到泛白的指節和幾乎要被咬破的下唇,再次開口時已經換上了衝矢昂的語氣。
建議你還是不要一直強忍著比較好。他將剩下的毛巾用同樣的方式敷在對方剩下的地方,沒有刻意避開疤痕位置,也沒有做過多停留。
情緒壓抑久了反而越積越重,不如乾脆直接發泄出來。
那人抓著沙發表麵的手更用力的一些。
差不多了。衝矢昂沒再多說什麼,垂著眼睛將敷在那人腿上的毛巾挨個取下來,剛才被熱水燙過的地方褪下了紅色,看上去已經恢複正常。
差不多了就出去。
並沒有理會對方幾近冷硬的驅逐聲,男人帶著槍繭的手按上那節小腿,評估什麼一般用力捏了一下。
明明腿部沒有知覺,本來一直將頭埋在沙發靠背上的末光蒼介還是像被燙到一般畏縮了一下,下意識向後躲。
腿部肌肉萎縮的很厲害。感覺到因為長久沒有過任何行動,手下的那節腿部肌肉是完全僵直的,衝矢昂皺著眉頭建議道,你應該找個護工,每周至少按...
我不需要。像是生怕他聽不明白一樣,男人微側過頭,露出小半臉頰和一隻在晚上甚至閃著光的暗紅色眼睛,又一字一句的重複了一遍,完全不需要。
黑暗中,兩人沉默的對視了一陣子,末光蒼介努力把目光放的冰涼又冷厲,想把麵前這個莫名其妙進來打擾他休息的家夥趕走。
那人墨綠色的瞳孔在對視中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漸漸暗下來,先行錯開了視線。
黑發男人尚未來得及鬆口氣,就被對方拉住那條滿是傷痕的腿,手指碾上小腿緊繃的肌肉,直接身體力行的讓他當場雇傭了一個護工。
先是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隨後男人咬牙罵了句許久未說過的臟話,你他媽給老子放開—
他想拽住對方的手,卻因為位置使動作變得軟綿,最後隻能蓄力用手向衝矢昴的肩頸處攻去,算得上狠厲的攻擊打在那人身上,卻隻是讓他皺起眉頭,手上動作沒停下片刻。
……肌肉太久不按會僵化,和你的情緒是一樣的。一直壓著隻會讓心臟和你的腿一樣萎縮。衝矢昂歎了口氣,我以為你應該適當發泄一下。
我現在最大的情緒來源就是明明準備休息了還要被你這個家夥打擾!
心裡這樣惡狠狠想著,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卻感覺臉頰忽然一片冰涼,這次不再是因為雨水。
他打向對方肩頸的手僵在上麵,最後隻能惡狠狠拽著對方的衣服,像是要把手下的布料都抓破一樣。
無論是之前種種即使沒真正經曆過,也曆曆在目的過去,還是栗發警官高強度連軸轉的任務,毒/販醜惡的樣子和受害者的慘狀,冷灰色瞳孔的殺手手下的一樁樁血案,白發少年眼中黑灰色的世界,都在此刻決堤了。
平時自己的其他馬甲偶爾也有情緒不對過,但是稍微掩蓋一下就過去了,周圍的朋友也大多不是什麼刨根問底的人,見不願意開口都不會再追問。
誰知道赤井秀一這個甚至還算不上朋友的家夥態度強硬成這樣,直接衝上來提著斧頭把自己築牢的大壩歐塌了!
眼淚一旦開頭就再也止不住,斷線的珠子一般往下落,他把下唇咬爛了都止不住,最後隻能低下頭,不想被麵前的人看見自己的表情。
真的忍不住。也許就像對方說的一樣,他太需要宣泄口了。
小腿終於按摩完,衝矢昂像是為了按其他地方,無意間往前了一些。
末光蒼介就在此時湊過去,將臉埋在對方的側肩上,似乎覺得這種姿勢都比被那人看見自己的狼狽模樣好,淚水在瞬間就打濕了一大片衣服,在臉被擋住那刻,喉嚨中的哽咽再也藏不住。
衝矢昴隻是沉默著將對方腿部緊繃了幾個月的肌肉一點點按摩開來,感覺到手下的皮膚終於漸漸柔軟下來,也許這雙一直被藏在毛毯下的腿和那人的靈魂在某一處牽連著,按開了腿上的肌肉,好像是按開了心臟處深壓著的鬱結。
他聽見對方的哽咽聲越來越大,中間漸漸開始夾雜著一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話。
那個一直隱忍又強大的前輩將臉埋在自己肩膀上,抽噎著說好累、好疼之類的話,還不忘在句尾罵他一句混蛋。
我隻是想……休息..
明明是來退休的,為什麼比之前的每個任務還累啊。
..想好好…睡一覺.….
好不容易讓另一個馬甲睡個覺還被''誣陷''有心理問題,等嗓子好了還要去應付心理醫生。
好疼.…好痛苦…彆纏著我了……….
琴酒西內啊,天天懷疑來懷疑去就不能安生幾天嗎。
殺了.…
赤井秀一你等著,等我明天緩過來就殺你滅口。
並不知道最後一句話是預示著自己要遭殃,這句帶著濃烈痛苦情緒的泣聲讓衝矢昴抿起嘴,因為這句話下意識想轉頭去看末光蒼介,又強行忍住動作。
那個邏輯縝密的男人此刻說話卻斷斷續續,像是孩子般隻會吐出我想….、好….之類幼稚的搭配詞,肩膀不斷顫動著,像是搖搖欲墜的山脊。
從這些含糊的哭音中窺見了一段被烈火灼燒著的舊日殘卷,衝矢昴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被揪著,他停下按摩的動作,手安撫般放在那人小腿處層層的傷痕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破碎沙啞的哭聲一點點小下去,連帶著一直用力抓著他衣服的手都漸漸鬆開,戴眼鏡的男人這才側頭扶住對方,小聲詢問道,前輩.…?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衝矢昴掃開對方淩亂的黑色發絲,才發現那人閉著眼睛,睫毛上還掛著水珠,臉頰一片濕漉,被淚水糟蹋的不成樣子,但是表情很放鬆,連緊皺著的眉頭都鬆開了,顯然已經在發泄過後沉沉睡了過去。
將末光蒼介安置在沙發裡,又拿毛毯蓋在那人身上,他站在黑暗的房間中沉默許久,轉身去廚房將碎裂的熱水壺收拾好,又將那一堆藥罐一個個拿出來辨認再放好。
他查看每一瓶藥時都會打開看一下數量,曾經以為那人完全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一直未曾吃藥,現在才發現該吃的藥片都一顆不落,那個已經熟睡的家夥其實頂著常人無法體會的痛苦,掙紮著想要活的更久一點。
哪怕一點點都是好的。
等終於將地板上的水漬擦乾淨,衝矢昂從那間沒有任何生活氣息的廚房中出來時,發現沙發上的那人已經把自己團成了另一個姿勢。
黑色發絲擋住了眉眼,毛毯掛在身上要落不落,但是睡得很熟,戴眼鏡的男人走過去,聽見一句從夢境裡嘟囔出來的自語。
活著..怎麼這麼痛苦啊.…..
粘連在一起的、輕微的聲音,帶給人的衝擊卻比寺廟中敲響的鐘還要沉重。
衝矢昂連呼吸都錯了幾下,繃著臉將毛毯撿起來重新蓋好。
..苦了。
今天就暫且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