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明日綻放(2 / 2)

於是春日川咚吾微微顫抖著手,將其取了下來,緊緊捏在手心裡。

那是他曾經做的項鏈,如果往上找的話,還會有那家福利院的刻字。在福利院裡手工課程做出來的東西會被定期拿出去賣,以遠超本身卻又在合理範圍內的價格,以此來換取善款,他在剛剛去福利院的手工課程裡下意識選取了男人教他的方式去給項鏈打結,最結實的打結方式並不需要好的外觀,於是他做出了所有孩子裡最難看的項鏈,卻還是被冤大頭花大價錢買走了。

現在這個冤大頭終於露出了真麵目。

“你…去過那裡。”春日川格吾的聲音很是沙啞。

男人沒有應答。他當然去過,但也隻是偶爾,所以錯過了麵包的離開和其他很多東西。他記得自己最後一次去的時候,看見了在後院的少年,他和另一個有著黑色頭發,麵容柔和的少年蹲在一起,認真哄著中間比他們小了很多歲的孩子,那個孩子有著過於特殊的外貌,麵無表情,卻在抬起頭後小心翼翼的抱住了栗發少年的腰,讓後者笑的眼睛都彎成了月牙,轉頭衝著旁邊那人說著什麼''小霧先抱得我哦'',眼眸明亮的像是融化的蜜糖。

於是他買走了這個一眼就能看出出自誰手的項鏈,也放下了心裡那點殘留的東西,再也沒有去過。

下麵的吊墜是及川自己加上的,不知道裡麵放的到底是不是所謂的護身符,但是他每次親吻項鏈表麵的神情近乎虔誠,大概真的是哪個很靈的寺廟裡討出來的吉簽。小小的金屬片,被春日川咚吾緊緊捏在手裡,膈的手心生疼。

他看了吊墜一會兒,抬頭去看及川時,才發現他剛才說最後那句話的時候,再也吞咽不下去的刺眼鮮血終於順著唇角慢慢淌了下去,滴在身下那人的衣服上,暈開小片的血跡。

這是一個告彆的信號。

隨著血一滴滴落下,時間被拉長成為了一種可以看見,卻又抓不牢的東西,張皇著向遠處逃去。

春日川格吾不知道自己還能說出什麼話來了,兩人在狹小的空間裡幾乎貼在一起,他往前湊一點就能將額頭與自己分彆十五年的父親相抵。

“我……”他從喉嚨裡泄出一聲來,聲音抖得幾近哽咽,栗發的男人抬起頭,在這種時候反而像剛剛離開生活了六七年的家,在陌生的醫院被陌生的父親帶著離開時一樣惶恐,他張了張嘴,問出了幾乎是每個人都希望在自己父母這裡得到的答案。

“……我讓你驕傲過嗎。”

他說不清楚自己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想到了什麼,或許是一碗沒有任何味道的麵條和麵色如常將其全數吃完的男人,或許是被輕易打倒在地後粗喘著爬起來時看見的男人暗沉沉的眼神,又或者隻是狹小卻又空蕩的房間。

帶著連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情緒,他下意識張口,問出了這句前言不搭後語的,唐突的話。

及川安靜的看著他。

自己分彆了十餘年的孩子早已長大,擁有著屬於成年人的棱角和身形,但是他看著那雙圓潤的、與自己有同一色澤的眼睛,卻無端感覺自己在看著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

很久之前,不到自己腰高的男孩也是用這雙亮而明媚的眼睛看著他,仰著那張在他夢裡反複出現過的臉,用很低很小的聲音,顫抖著問他。

我讓你滿意了嗎’

十餘年過去,''滿意''這個將小孩心裡所有想法都能反射出來的詞被長大後的春日川格吾狡猾的替換成驕傲’,如果被旁人聽去,大概隻是以為這是一個孩子在詢問自己現在的職業和生活是否讓父親高興。

但是及川了解自己的孩子,即使過去了那麼多年,春日川將吾仍然是一個死腦筋的人,心裡擰在一起的那點糾結大概從來沒有消除過,即使剛才他說了那些話,栗發的男人仍然需要時間消化,然後才能自己和自己和解。

他詢問這句話,就像是在詢問自己是否具有了價值,在他這個父親的眼裡。

“你不需要讓任何人滿意。”及川低聲道,換回了這個春日川將吾真正想說的詞。

你不需要讓任何人滿意,不需要去成為任何彆人喜歡的樣子,不需要為這些惶恐。

栗發男人微微睜大了眼睛,他還沒來得及說出任何一個字,將他完全護在懷裡的男人就再次開口了。

“如果你一定要問,就真的把那個詞替換成”驕傲’吧。”及川的眼睜中露出了一點溫和的、和他完全不搭配的光,說出的話有些斷斷續續,“這樣…的話,我的答案大概會是……一直如此。”

“無論什麼事情。”

你一直讓我驕傲。無論是第一次學會在狹小的安全屋裡煮出一碗味道寡淡的雞蛋麵,自己離開家去尋找食物,還是在他教所有招式時努力再次站起來,都讓他驕傲。

不因為這件事情做得好,僅僅因為我是你的父親,而你是我的孩子。

因為他從來沒有宣之於口過的愛。

及川低下了自己在廢墟之下勉強可以活動的頭,湊近過去,在自己孩子滿是血和灰塵的額間落下了遲來的一吻。

“做你想要做的。”

做你想要做的,成為你想要成為的人。

春日川格吾的淚水終於決堤。

他含糊不清的吐出自己是個孩子的時候都不怎麼會叫的“爸”這個稱呼,抖著手環住對方的脖子,終於將兩人之前的距離完全歸為了零,變成了一個還算合格的擁抱。他哽咽著,蜷縮在父親的懷裡,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落在自己額頭上的這個吻,又像是想要把原本欠下的那些、那太多東西都補償給麵前這個高大的男人一樣。

淚水奪眶而出,春日川將吾慌亂的親吻著及川的側臉,吻和自己一樣被血與灰淹沒的側臉,親他下巴上紮人的胡茬,淚水化在兩人貼近的地方,到後麵他顫抖著做不出其他動作,隻是用側臉貼著對方的,越落越凶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到兩人相貼的地方。

擁抱的地方相接的不過隻是冰冷破損的衣服,隻有臉頰處是完全沒有隔閡物的貼合在一起,一點點傳遞著兩人體溫的餘韻。

栗發男人昏昏沉沉的想著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原本滴落在他身體上的,來自上方那人的血或是自己流出的鮮血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冰冷刺骨起來,他將自己更用力的蹭在及川的懷裡,用側臉細微的磨蹭著對方。

連視線都模糊起來,這次不是因為淚水。

小腿從之前的拉扯中就開始不斷往外溢血,身體流失的血液讓他感覺全身都在發冷,從骨子裡浸出來的嚴寒一點點席卷全身,帶來死氣沉沉的困意。春日川將吾在困意當中沒來由的感到恐懼,這和很久之前自己被劃破喉嚨時的感覺很不一樣,那時候他清楚的知道羽穀緲沒有劃破他致命的位置,也知道會有援兵及時趕來將他送去救援隊那邊,那種時候因為止疼片,也沒有疼痛。

現在他才真正有再不做點什麼,自己真的會死去的危機感。

及川用最後的力氣低下了唯一可以活動的頭,咬住了自己護在身下的那人卷曲的栗色頭發,向旁邊用力拉扯。

些許的疼痛終於將已經快要陷入沉睡的春日川咚吾喚醒過來,他努力想要從大片大片的濃黑當中醒來,但是眼皮卻沉重的像是灌了鉛一般。

和疼痛一起傳來的,是遠處縹緲的喊聲,很輕,落在耳側卻如同炸雷。

“咚吾————”

“將吾!”

是……鬆田陣平嗎

春日川咚吾的大腦終於重新運轉起來,他想要撐起身子,想要發出聲響來回應對方的喊聲,讓他知道自己的位置,但是無論多努力,最後隻是輕微的動了動指尖。

失血帶來的困倦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他緊緊纏繞起來,栗發男人顫抖著睫毛,半響都沒睜開眼睛,昏沉的大腦又轉動了幾下,終於意識到他已經陷入困局的身體需要更加劇烈的刺激才能醒來。

但是他現在連活動手指都需要耗費大量的經曆。很難,好像身體的每一部分都變成了最沉重的金屬打造的裝飾品,拚儘全力掙紮卻一次又一次失敗帶來的除了精力的消耗外,還有越來越沉重的絕望感。

我真的能…做到嗎好像連睜開眼睛都成為奢望了。

我答應你以後保——證不再這樣,你也答應我一個條件。''

可是,他真的很想要活下去。

''也行……你保證不再犯,我保證再也不說氣話。''

真的……不想失約啊,再不想想辦法的話……

春日川格吾咬住自己的後槽牙,在強烈的眩暈中努力找回了身體的控製權,然後拚儘全力將自己被刺穿的的腿往後拉拽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移動了多少,可能不過幾毫米,或者隻是像指尖一樣顫抖了一下,但是卻足以讓鋼筋粗糙的表麵磨過敏感至極的血肉,讓從下方炸開的疼痛洶湧著帶走了要將人悶死的困意和黑暗。

春日川咚吾張開嘴,半響都沒法聲音,疼到幾近失聲。但是大腦卻一點點清醒過來,他又借著好不容易到來的清醒移動了小腿,終於在疼痛中睜開了眼睛。

入眼還是黑暗。

栗發男人艱難的轉過頭去,借著從些許縫隙中透進來的光,伸手一點點在地麵上摸索著,終於碰到了一塊冰涼堅硬的東西。

那是他在天台坍塌之後脫手的手.槍。

將手.槍握緊在手裡時,他幾乎被冰涼的表麵凍得哆嗦了一下,努力了好幾次才將食指搭在扳機上,用槍口對準了地麵。

槍聲在寂靜的廢墟之上回蕩,原本已經降落在這片滿是血和塵灰的土地上的烏鴉被叫聲驚起,展翅逃離了。

在廢墟之上尋找了很久很久的鬆田陣平順著聲音轉頭看去,隨後猛然意識到什麼,黑色的眼眸都被點亮了。

男人將碎裂的混泥土快一點點移開,從厚重的雲層中透出的些許陽光就透過這個不大的空隙探進去,照亮了裡麵那人的小半張臉。

鬆田陣平一向引以為傲的手在此刻顫抖起來,他扯出了一個難看到極點的笑容,得而複失的喜悅夾雜著其他的,讓男人幾乎落下淚來。

“找到你了……”他喃喃道。

春日川咚吾微微向聲源方向轉過頭去,左側眼睛包括小半張臉都浸在光裡,與鬆田陣平對上了視線。

後者手中的動作頓住了片刻。

他的好友此刻格外陌生。

他像是終於擺脫了什麼,又像是失去了什麼,被鋼筋貫穿的小腿已經沒有知覺,血都快要流乾一般,眼睛卻亮的驚人,宛若重獲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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