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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東義縣,比之往日多了幾分嘈雜,大街上,行人腳步匆匆,都往一個方向奔去。
況曼從樓上下來,瞅著客棧外清一色往左邊走的人,奇怪地問孟九重:“外麵發生什麼事,怎麼大家都在往那邊跑?”
孟九重抬頭,神情複雜地看著況曼:“楊縣丞拖著他兒子的屍體去了衙門。”
況曼頷首,坐到板凳上,拿起桌上的豆沙包啃了一口,然後鼓著兩腮幫子道:“怎麼,鬨起來了?”
“你是不是知道,那楊家小公子已經……”孟九重凝視著況曼。
他越來越看不懂她了。
她進城時,楊家小公子已經失蹤三日,衙門捕快翻遍整座縣城都沒找到人,而她……
她是如何將人找到的?
況曼咽掉嘴裡包子,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睜著眼睛,一本正經說瞎話:“有猜測,但不確定。”
“難得閒下來,陪我一起去看場熱鬨怎麼樣?”
孟九重點了點頭,向旁邊的鬱戰交待了幾句:“儘快把房子整理出來,短時間內,我們不會離開東義縣。”
鬱戰從況曼開口後,便一直垂著腦袋,這會兒聽到孟九重的吩咐,他點了下頭,起身就出了客棧,全程都沒和況曼有任何視線交集。
走到客棧大門處,鬱戰回頭,蹙眉往況曼身上看了一眼。
這個少夫人有些古怪,要不要告訴師父和穆盟主?
平靜的打量眼光,雖不具備威脅性,但況曼還是有所感知,她掀眼,一雙星眸毫不退縮地與他對視了一眼。
鬱戰神情一木,傾刻間收回眼光,隨即大步而去。
“你家書童對我有意見?”況曼瞅著走遠的鬱戰,撇撇嘴,道:“有意見也得憋著,我現在可是他少夫人。”
孟九重聽著她的自問自答,目光輕側,轉到大街上。
真有些無法適應她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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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暖陽,籠罩大地。
出了客棧,孟九重本以為況曼要去衙門看熱鬨,不想她卻轉了彎,去了城門口。
她盯著城樓下的告示看了小半會兒,最後目光落在他和倫山蠱毒兩人的告示上,歎口氣,悻悻離開。
孟九重看著告示,腦中神思一晃,似乎明白了什麼。
她……這是想學東福客棧的老板娘,做專業懸賞獵人?
孟九重眼睛微眯,嘴角翕了翕,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說。
離開城門,況曼跟著行人腳步,姍姍去了衙門。
縣衙這會兒可熱鬨了,大門被附近的居民,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所有人都在交頭接耳,說著今兒東義縣發生的大事。
況曼從這些人的談話中,也弄清楚了事情的大概。
原來,楊縣丞將他隔壁家的主人給告了。
楊縣丞的速度很快,不過一個晚上,他就弄清楚了自家小兒子死在鄰居家水井的真相。
真相一出來,楊縣丞氣得雙眼發紅,恨不得吃了那害他兒子的人。
楊縣丞家隔壁住的縣太爺的幕僚師爺,而他家小兒子,就是被這幕僚師爺給掐死,丟進井裡的。
楊縣丞是東義縣本地人,同窗頗多,關係網比起外來戶縣太爺還要強大。他自家是四代單傳,但族親卻不少,知道兒子死在隔壁師爺家,他摸著線索一查,一個晚上就查清楚了來龍去脈。
三天前,他兒子貪玩,翻牆去找隔壁師爺家的兒子玩,卻不想剛翻過去,就看到縣太爺的小妾進了師爺的書房,他一時好奇,就跟過去看。
這一跟過去,就發現師爺竟和縣太爺小妾抱在一起。
這兩人楊縣丞的兒子都認識。
十二歲的半大小子,該懂的都懂了,一時沒忍住,驚叫了一嗓子。
這一嗓子,直接就要了這孩子的命。
奸情被撞破,師爺一不做二不休,在楊家小兒子還沒反應過來時,捉住他,並狠心地將他掐死了。
掐死後,他將人丟進了井裡,並告訴府裡的下人,說那口井有礙院中風景,叫下人們把井封掉,等過段時間,將井填上。
師爺以為將人殺了,並丟進井裡就萬無一失,畢竟孩子翻牆過去的時候,又沒人看到。
怎麼查,也查不到他頭上來。
可他千算萬算,都沒算到,世界上還有況曼這種擁有自然界力量的人存在。
楊縣丞前幾天如無頭蒼蠅,在城裡亂找,有了線索,他要找到那師爺殺人的原因,比正兒八經的捕快還要快上幾分。
因為,這個師爺府裡有個人,是楊家宗族裡某個媳婦的弟弟,他在師爺府裡做長工。
這長工沒有瞧見楊家小孩入府,但卻瞅見了縣太爺小妾鬼鬼祟祟從後門進了師爺府,而出府的時候,她神色驚慌,似乎是出了什麼大事。
她離開的時間,和楊縣丞兒子丟失的時間相差不遠。
這一結合,楊縣丞還有什麼猜不出來的。
兒子絕對是撞到了什麼事,才招了師爺的毒手。
心裡有了猜測,楊縣丞也管不得這師爺是不是縣太爺的親信,當晚就動了私刑。
幾頓打後,這師爺受不住皮肉之苦,就把前因後果都講了。
這一講,不得了,縣太爺帽子直接變了顏色。
這是一起桃色事件引發的殺人案。
這起殺人案的背後,牽動縣城三個權利最大的人物,一個是縣太爺,東義縣最大的官,一個是縣丞,衙門二把手,還有一個是衙門師爺……
楊縣丞死了兒子,恨死了師爺和縣太爺的小妾,審問出結果後,一點要掩飾的意思都沒有,天一亮就壓著師爺,抬著自己兒子的屍體來了衙門,不但如此,他還讓自己府裡的下人,把消息給傳出去。
這兩個殺他兒子的人,必需死。
至於和他“同命相憐”的縣太爺,來吧,一起打奸夫□□吧。
人在家裡坐,綠帽子從天上落。才從小妾房裡出來沒多久的縣太爺,想都沒想過,縣丞家的這蹤失蹤案,竟然還和他有關係。
且這關係大了,頭上的帽子都變色了。
縣太爺那個恨哦,憋紅的眼睛和下方楊縣丞的眼睛一模一樣,兩個人都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吞了師爺和小妾。
縣太爺心裡慪的慌,一張臉青了白,白了青,都快成調色盤了。
想吐,好想吐!
他昨天晚上,還在這個偷情的小妾房裡睡了一晚。
他在那方麵有點那什麼陰影。他年輕時,有個同窗太喜女色,得了花柳病,最後痛死了在床上。他目睹之後,就極注意這方麵的事。
他雖也好顏色,但離好色之徒相差甚遠。再好看的女人,如果不是自己的,他都不會起啥心思。
甚至對這種女人,他都能做到坐懷不亂。
縣太爺府裡就一妻兩妾,妻子是他恩師的女兒,他一向尊重。另一個妾,是夫人陪嫁,在夫人懷孕時開臉提上來的姨娘。而這個給他帶綠帽子的妾,則是師爺的表妹。
前些年,虞州發洪水,她逃難逃到了東義縣府,並找到了自己姨娘家,也就是這個師爺家。
這師爺看在親戚的份上,將她們一家人安置在南城,沒多久,這小妾的父親就過世了,她守孝三年,剛出孝,母親又過世。
這不,連續六年孝守下來,這小妾就成了老姑娘。
兩年前師爺找上他,說想讓這老姑娘給他做妾,而且這時候很不巧的是,外界不知是誰看他隻有一妻一妾,又不去逛花樓,便傳出他怕夫人的話。
為了平息謠言,找回男人該有的尊嚴,他回家和夫人商量了一下,然後由夫人做主,納了這個小妾進後院。
他這會兒嚴重懷疑,當初謠言的事,是不是就是這個師爺搞出來的。
要不然怎麼就這麼巧呢!
縣太爺這會兒已顧不上什麼殺人案不殺人案了,一得知自己帽子變了色,當即就著人,將這對奸夫淫夫給打了幾十大板。
打完之後,連楊縣丞遞交上去的證據都沒看,直接將兩人給收押了。
收押完,當即退堂,關了縣衙大門。
今兒這一出,搞得特彆大,縣太爺家的桃色事件,不過一個上午,就跟長了翅膀似的,飛出了縣衙。
況曼看完縣衙一二把手的八卦,便跟著人群一起散了。
在況曼看八卦的這期間,身邊的孟九重跟況曼說了句,有事要處理,就又神神秘秘地消失了。
況曼沒追問他是什麼事。
因為,她察覺到,他似乎不大願意將她牽扯到他的事情裡。
一場熱鬨看完,已近中午,況曼沒立即回客棧,而是轉道去了南城東福客棧那邊。
鬱戰把房子買在了那邊,她得過去瞅瞅。
雖然這房子,她一沒出錢,二沒出力,但那是她以後要住的地方,總得要讓自己住的舒心才行。
也不知道孟九重是不是習慣一個人處理所有的事情。他們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是一家人,但買房這種大事,孟九重竟沒有問過她一句,甚至都沒問她,這個新家該怎麼布置,獨自就拍板做了決定。
隻告訴了她個地址……
一切,似乎都不需要況曼操心。
南城這邊,依舊比其它地方看著要鮮活一些,許是這裡有家另類的客棧,武林人比起其它幾個地方,要多上許多。
鬱戰說新家在東福客棧對麵,況曼以為,多少會有點距離,誰知道到了那裡,卻發現新家還真在客棧對麵。
大門對大門的那種。
鬱戰這會兒正忙著,他不知去哪裡顧了幾個人,正井井有條地指揮著他們往屋子裡搬家具。
見況曼來了,鬱戰放下手上的事,迎了上去。
許是明白自己的聲音有多難聽,鬱戰話很少,走到況曼身前,微微躬了躬身,便迎著況曼往宅子裡麵走。
“喲,這宅子換主人了?”
況曼一隻腳剛踏進宅子,身後,一道嬌豔聲音詫異響起。
況曼側身,往後看去。
見對門客棧的嬌黛黛,提著個籃子,揮著手帕一搖一擺地走了過來。
“嬌掌櫃,以後咱就是鄰居了,還請多多照顧。”況曼停往腳步,笑盈盈地看著嬌黛黛。
嬌黛黛嫣然一笑,從籃子裡拎出一個油紙盒,塞給況曼:“欸,不知道小娘子今兒搬家,來來,這桂花糕你拿去吃。對了,小娘子怎麼稱呼,你家的秀才公呢?”
嬌黛黛夠著腦袋,往宅子裡覷了一眼。
那和男人窺視美人沒啥兩樣的眼神,讓況曼微微一怔。
瞅著這麼豪放,明目張膽肖想孟九重的嬌黛黛,況曼樂了。
她一點都不客氣的,接過嬌黛黛的桂花糕,道:“我姓況,我相公姓孟,嬌掌櫃稱我況娘子就行。”
說到這裡,況曼星眸微轉,自豪之情溢於麵上,“來年二月就是鄉試,夫君正埋頭苦讀,搬家這種小事,怎能打擾他,我一個人就行。”
“要去考舉人啊!”嬌黛黛聽到孟九重要考舉人,眼睛裡霎時帶起羨慕。
這況娘子真有福氣,夫君年紀輕輕就成了秀才了,保不準明年二月後,她就是舉人娘子了。
哎,她什麼時候也能嫁個讀書人啊!
哪怕是嫁個死了媳婦的鰥夫也行,隻要是讀書人就成。
“讀書重要,這種小事是不能打擾他。”嬌黛黛扯了個笑臉。
況曼:“可不就是。我還等著來日他高中,誥命諸身呢!”
哼哼哼……妒忌吧,眼饞吧!
回頭等孟九重回來了,她得督促他繼續讀書,江湖事歸江湖事,書不能落下……以後一路高中,羨慕死她!
“你家秀才公這麼會讀書,早晚會給你請到誥命的。”嬌黛黛更羨慕了,羨慕的同時,又有些失落。
況曼瞅著嬌黛黛臉上淡淡的沮喪,眼如彎月,滿意了。
一個照麵,況曼就殺人不見血的,往嬌黛黛心口上捅了幾刀,捅得嬌黛黛胸口痛,偏還隻有羨慕的份。
就在兩個女人打著官腔,你一句,我一句越扯越沒邊之際,對街東福客棧驟然傳出一聲巨響,二樓一間關閉著的客房窗戶似乎被什麼東西暴力砸壞了。
——木頭屑子掉了一地。
緊接著,一個滿麵皺紋的老者,仿佛斷了線的風箏,咻得一下,從客棧二樓窗口掉到了地上。
況曼和嬌黛黛聊天聲音戛然一頓,齊齊轉頭往客棧看去。
“老雜碎,敢砸老娘的客棧,活得不耐煩了。”
況曼還沒弄清楚那邊發生了什麼事,一旁的嬌黛黛籃子一丟,擼起袖子,怒氣衝衝就往自己家客棧衝了過去。
況曼:“……!!”
早前她還說,這個世界還算和諧,沒大俠以武犯禁呢。
看來,大俠們的求生欲很強,動武的地方,都是有選過的,專挑可以打架的地方動手。
況曼來了興趣,瞥了眼佇在身後的鬱戰,讓他自己去忙,她則倚在大門邊,揚著眉頭看客棧那邊打架。
先前從窗戶掉下來的老者,剛落地,就一個鯉魚翻挺,迅速爬起來,淩空一騰,就往被撞壞的窗口躥去。
誰知道剛淩空到一半,一隻腳就被嬌黛黛給抓了住。
“王八羔子,當我嬌黛黛好欺負還是怎麼著,敢砸我的客棧,老娘剝了你的皮。”一聲嬌喝,嬌黛黛猝然出掌,就往老者腳上捏去。
那用來收錢的手掌,在此時仿佛成了分筋錯骨手,看似乎輕飄飄的一捏,卻捏得老者腳腂骨錯位。
老者倒吸一聲,從半空中被嬌黛黛抓了下來。
老者剛著地,蹲下身,就往自己腳腂上猛捏了一下,隻聽哢嚓一聲,那錯位的骨頭就這麼被他還原了回去。
老者冷著眼,陰惻惻地看著嬌黛黛:“嬌掌櫃,休要阻攔赤陽堡行事,否則……”
嬌黛黛哼了一聲,單手叉腰,完全不受老者威脅:“否則怎麼樣,毀我東福客棧,還敢理直氣壯威脅我,老娘看著是那麼好欺負的嗎?赤陽堡是不是忘記了、東福客棧以前的老本行是什麼了。”
前頭說過,嬌黛黛是個江湖上頗有名氣的賞金獵人,但在這之上,她還有個讓所有江湖人都忌憚的身份。
嬌黛黛的師父,是江湖有名的包打聽,而這家東福客棧,在以前是江湖消息彙集地,同時,也是江湖消販賣賣地。
她師父過世後,她接手了他師父所有的人手,而這些人依舊還在他們原來的位置上運轉著。
她雖然不再販賣消息,但隻要她想,江湖上,就沒有她查不到的事。
這赤陽堡的老頭威脅她,簡直是老壽星上吊——找死。
惹急了她,不利於赤陽堡的消息,說不定明兒就能傳遍江湖,連他家堡主昨兒睡女人這種私事,都有可能被人知道。
“客棧損失,回頭赤陽堡會送上,還請嬌掌櫃行個方便。”
被嬌黛黛嗆了一句,老頭一頓,似乎也想起東福客棧以前是乾什麼勾當的,火氣刹時熄滅,趕忙道。
嬌黛黛冷瞥了眼老頭,隨即往店裡麵喊了一嗓子:“阿莽,把今兒的損失,記下來,回頭咱們找赤陽堡報賬。”
說罷,這女人理都不理這老頭,抬步就往客棧裡麵走,剛走到大門,店小二阿莽就很有眼色的,端著一根凳子從客棧裡走了出來。
嬌黛黛腳一勾,將阿莽手上的凳子勾過來,一屁股坐下去。
隨即,手在腰間一摸,扯出來把蒲扇,對著自己的臉就是一陣狂扇,仿佛是在給自己消火般。
她這坐下看彆人打架還不算,一雙冷眸還時刻盯著街上,樓上掉下來什麼,她就趕忙開口,讓阿莽記下來。
對麵看熱鬨的況曼,瞅著嬌黛黛這作派,覺得今兒真是大開眼界了。
與此同時,客棧二樓上,打鬥仍在持續。
況曼不知道是誰又和赤陽堡起了衝突,不過,見有人和赤陽堡過不去,她就高興。
在外人嘴裡,這赤陽堡是正派人士,但是……誰讓她家便宜夫君站的是倫山蠱後這邊的隊。
客棧的廂房可能有些小,似乎妨礙爭鬥的人施展手腳,這不,打著打著,就全從窗戶跳下來了。
一跳下窗戶,況曼就看清楚了這波打架的人是誰。
火焰三老外加赤陽堡大弟子劉元愷,和……和一個蒙麵人。
況曼一瞅見這個蒙麵人,星眸頓時一縮,爪子下意識落到了腰間。
不但況曼神情巨變,連不遠處的鬱戰,神情也出現了刹那間的變化。
鬱戰闔眼,和請來搬家具的人說了一聲,便大步進宅子裡。
況曼右手攥住鞭子,半闔著眼睛,始終沒有動作。
眼瞅著這群人打架打得,都飛到她家院牆上了,靜靜佇立的況曼,突然動了。
一條普普通通的長鞭,從大門口飛伸而上,仿佛靈蛇出洞,一鞭子纏住火焰三老中、那個剛才骨頭錯位的老頭腳上。
“長沒長點眼力,我這新家,我都還沒踏進門,你們倒是先一步登門了。”
慍惱的嬌喝聲,從院子下響起,隨即,那被纏住腳腂子的老頭,就這麼突得一下,被拉下了院牆。
拉下來還不算,也不知道使鞭的人,是怎麼用的巧勁,在鞭子撤離腳腂時,還特彆刁鑽在他腳腂上抽了一下。
這順勢一抽,哦豁,剛才複原的骨頭,哢嚓,又……錯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