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老鷹盤旋,兩隻鷹瞳時不時掃過地麵。密林中,一棵生機勃勃的大樹下,幾株彎曲的小樹交織糾纏,搭出了一個隻能容兩人的小樹屋。
這樹屋很好的擋住了莫鷹的盯梢視線。
況曼和孟九重席地而坐,拆著從鳳凰寨裡盜出來的信。
孟九重凝著眉頭,看完那封從京城來的信,然後將信輕擱到一旁,將與這封相同筆記的信挑撿到一旁。
他想瞧瞧,這人都和回紇人通報了些什麼消息。也想看看,能不能順著這些書信傳遞的消息,將這個隱藏在朝堂裡的奸細給揪出來。
旁邊,況曼撚著一張信紙,目光定定地看著信上的內容人,一雙精致的眉頭,緊蹙而起,似乎在分析著什麼。
“沈鎮遠的姐姐過世多少年了?”況曼聲音略顯沉疑的響起。
孟九重動作微頓,抬頭看向況曼:“不清楚,我也隻聽師父稍提過兩句,怎麼了,沈鎮遠與鳳凰寨勾結,與他姐姐有關係?”
師父也隻偶有說過。
說沈鎮遠的姐姐,乃是江湖上少有的奇女子,一手丹青如夢似幻,所用武器,竟是一隻筆。
以筆揮墨,殺人於無形。
可惜,就是去逝的太早。
況曼將手裡的信遞歸孟九重,單手托著腮,疑惑道:“劉元愷的身份,嘖嘖嘖……還真是個意外收獲。難怪穆元德為了他,不惜答應為回紇人運礦。這一次,咱們說不定還捉到了一條大魚。”
說著,況曼眼裡閃過狡黠。
留下劉元愷的命,簡直太明智了。
她本是想用劉元愷加速赤陽堡的覆滅,現在嘛……也許,可以通過劉元愷,和回紇某個人聯係上,甚至能探得回紇重要情報,也不一定哦。
說起來,回紇和薑魯在某些地方上還是有區彆的。
這種區彆,有時候讓人恨得牙癢癢。
回紇地廣人稀,又是遊牧民族,中原派人潛伏回紇做內應極為不易,但回紇派奸細進中原,卻是一派一個準,隻要腦袋夠聰明,往往都能很好的潛伏下去,甚至能一步一步,潛伏進薑魯的權利中心。
可現在……如果操作得當,說不定,中原也能有一個回紇權力中心的探子。
就看這個人……配不配合,能不能為中原所用。
孟九重垂眸,一目十行看完況曼遞過來的信。
看完後,孟九重深色眸子,頓時浮現驚愕。
“沈蘭是回紇可汗的寵妃?”孟九重向來持穩的神情,被這封信打碎了。
沈蘭——沈鎮遠的姐姐,一個已死二十多年的人!
這封信上的消息,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會驚訝非常。
要知道回紇人看不上漢女的,在回紇男人心中,漢女不過就是一個消遣的玩意,心情好了逗樂一下,心情不好,直接殺掉。
哪怕是為他生了孩子的漢女,在回紇人那裡,悲慘結局也是注定。
可是現在……這封信裡,竟說沈鎮遠那個死了不知多少年的姐姐,成了回紇可汗的寵妃。
而劉元愷則是這個寵妃與回紇可汗的兒子。
不過,有個漢人寵妃,已經是回紇人對他們可汗最大的容忍。
可汗與普通回紇貴族不同,在回紇人的心中,可汗身體裡流著天神高貴的血液,隻有可汗與貴族之女所生的兒子,才能繼承此等高貴血脈。他們絕不允許皇室出現血脈不純、摻雜漢女卑賤血液的王子存在。
所以,劉元愷一出生便被所有回紇貴族下了格殺令,連可汗都不允許這個孩子的存在。
他之所以讓沈蘭生下這個孩子,隻是在賭,賭這個孩子是男是女,如果是女兒,他就能和他心愛的女人擁有一個孩子,如果是男孩,那這個孩子注定見不到陽光。
男人自以為的愛情,在權勢麵前,就是一場笑話。
沈蘭和這個可汗,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劉元愷的出生,不受人歡迎,包括他的父親。還好,他還有一個疼他的母親,沈蘭生下孩子,一得知是男孩後,就立即布局弄了一個死嬰出來,頂替了她生的孩子,然後命心腹將劉元愷送回中原,並交給了沈鎮遠。
而沈鎮遠在收到親姐姐的孩子後,也不和他是怎麼想的,直接將之收成了徒弟,養在身邊。
在後來沈聞秋經曆了喪母變故,自暴自棄,越發不成氣時,沈鎮遠重心轉移到了劉元愷身上,甚至將劉元愷當成了赤陽堡的下一任堡主在培養。
而這一次,回紇人就是用劉元愷身世這個消息,威逼利誘讓沈鎮遠答應幫忙運礦的。
回紇人也不是傻子,在回紇的大本營裡,沈蘭以死嬰給自己的兒子換得生機,回紇最高掌權者又豈會不知道。
隻是想著這個孩子送走了也好,送回中原便與回紇再無關係,也不再是他的孩子。
回紇可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劉元愷在赤陽堡長大,甚至還能因為這個孩子的存在,讓赤陽堡三番五次和回紇人合作。
當然,這種合作,也是有沈鎮遠自己的野心在裡麵的。
如果沈鎮遠沒有野心,沒有所謀,他們又怎麼能逼迫得了他。就比如,十五年前大祭師與他合作,謀害穆元德奪取凝血劍這些事。
如果他不受自己心中**驅使,又且會答應大祭師提出來的合作。
甚至還能殺掉自己的妻子。
甭管他殺穆仙兒,是錯手還是本就有意為之,反正殺妻是事實。
赤陽堡與鳳凰寨的通信比較多,隻要稍分析一下這些,便能理清這裡麵的關係。而這些信被阿奢壽留下來,準備當作把柄,結果卻被孟九重全部給順走了。
這一順走……一個沈鎮遠隱瞞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就這麼被況曼和孟九重給發現了。
孟九重看完信,並理清楚信裡的時間線,整個人都沉寂了下去。
難道,沈鎮遠選擇與回紇合作,都是為了沈蘭?
孟九重有些不相信,劍眉微凝,分析道:“從沈鎮遠的所作所為來看,他不像是個多重感情的人,說他是為沈蘭和劉元愷被回紇人脅迫……不大可能。”
雖然這些信全都透著一種鳳凰寨威脅,沈鎮遠不得不妥協的意味,可孟九重不相信沈鎮遠會被威脅。
從沈鎮遠表麵仁義,私下卻屢屢暗布詭計的舉動來看,這人心計城府都很深,非一般人能比,這種人,又豈會受人威脅。
“不必管他是不是被威脅的,著重點是沈蘭……沈蘭是回紇狗皇帝的寵妃,劉元愷現在在我們手上,你說,我們要不要運作一下,搭上沈蘭這條線?”況曼才不管沈鎮遠是真被威脅,還是假意臣服。
她看中的是沈蘭在回紇的地位。
一個妃子,多少應該能接觸到一東西,也許……
孟九重垂眸,稍思索了一下況曼的話:“不好操作,回紇汗漢庭是個移動的汗庭,在草原最深處,不容易找到。而且按沈蘭成妃的時間算,她若有那心,早就行動了,她在回紇榮華富貴了二十幾年,心,說不定早已是一顆回紇心,又怎麼會給我們運作的機會。”
“兒子在我們手上,同不同意可由不得她。”況曼嗬笑一聲。
為母者,又豈能眼睜睜看著兒子出事,這個兒子,可是她唯一的孩子。
況曼:“這事,暫且按下,等出了涇山後,我給阿爹去封信,看看能不能搭上沈蘭。”
先讓阿爹調查一下,能不能操作,得先打聽清楚了消息才知道。
孟九重輕嗯了一聲,將赤陽堡與京城官員與鳳凰寨勾結的信件交給況曼,讓況曼收著,自己則收起了那些回紇文字的信。
天空中的老鷹依舊在盤旋飛揚。
就在況曼與孟九重收拾好這些信件,涇山密林中,四個人施展著飄逸的輕功,踏著黯淡月亮,往回紇礦營處飛疾而來。
四人中,為首者一身靛青錦衣,衣服袖口衣襟都鑲了繡紋,看著華麗又厚重。
他們輕功都很好,置身密林卻如履平地,前進速度沒有受到一絲阻礙。
況曼和孟九重收好信,正商量著鬱戰應該快要回轉涇山了,二人想著,要不要下山去接應一下他們。
畢竟,他還帶了一個縣太爺。
縣太爺是文人,要不是必需他入山一趟,老實話……他就是個拖累。
二人都覺得,應該去接應一下鬱戰,兩人腦袋剛從藏身之處伸出來,抬頭一瞧,便見四道人影如鬼魅般,咻得一下,從他們頭頂飛了過去。
要不是他們為了躲避莫鷹盯梢,藏得很隱秘,說不定,還會被飛過去的幾個人發現。
上麵的人似乎急著趕路,一眨眼,就消失了況曼與孟九重的視線儘頭。
況曼微仰著頭,漆黑眸子半虛著,緊緊看著那幾人離開的方向。
剛才帶頭的人……
記憶隨著那人的臉,瘋狂翻湧。
那個一刀砍下阿碧,將阿碧踢進水井中的臉,與剛才頭頂上飛過去的人重疊。
仇恨,隨著這張重疊的臉,在她眼中瘋狂攀升。
“——沈鎮遠!”
仿佛從牙齒之間,一點點溢出的名字,透著濃鬱到化不開的恨。
看到那張臉,況曼就想起了阿碧,那個從小陪她長大,隻比她大兩歲的女孩。
她是為了救她,才死在沈鎮遠刀下的。
如果阿碧想逃,不是沒有可以逃走的機會。那時,阿碧已習武四年,而且沈鎮遠與另一個黑衣人的目標是她和阿公,他們剛進來崖下小築時,根本就沒管阿碧。
但阿碧卻沒有選擇逃走,而是奮而救主。
可是……她也隻是十來歲的女孩,雖會些拳腳功夫,又哪會是沈鎮遠他們的對手,不過一個交手,就被打成了重傷,最後……
恨,在心底醞釀。
況曼白淨臉頰透出冷肅,奔出藏身之地,拔腿便往那四個人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這時,樹梢上停著的那隻莫鷹,似乎發現了獵物的行蹤,展翅欲飛,將獵物的消息傳遞出去。
這隻莫鷹一直追蹤著況曼和孟九重的氣味,在這一片天空上盤旋。但況曼用異能遮掩了氣息,這畜生找不到人,便一直在附近逗留,不曾離開。
這會況曼他們一出藏身之地,它就又發現了他們。
況曼沒去管這老鷹,身子一縱追著沈鎮遠而去。後一步出來的孟九重則當機立斷,迅速將腰間軟劍化成弓,以內裡為箭,猛得往那隻老鷹射了一箭。
也是這老鷹這會兒停在樹梢上,還未來得及飛向天空,距離在射程之內,所以,孟九重才能將之射下。要是飛走了,孟九重也拿它沒撤。
畜生就是畜生,哪怕再聰明,它依舊隻是一隻畜生。
隱藏在山中這幾天,孟九重已經射殺過三隻莫鷹……不過,似乎沒有殺完,鳳凰寨裡應該還有這種較為敏銳的老鷹。
殺掉盯梢的老鷹,孟九重身姿飄逸飛縱,急急追上況曼。
“阿曼,冷靜。”
低低的嗓音在耳畔響起,讓人莫名踏實。況曼聽到這聲音,心中怒火似乎得到了些許安撫,理智漸漸歸攏。
“九哥,那是沈鎮遠。”少女聲音森寒,步伐依舊沒有任何停頓的往前追。
況曼的性子睚眥必報,又有些涼薄。在未恢複記憶之前,她一直是事不關已,淡看他們在仇恨旋渦中掙紮,而她自己是隻記仇,卻不恨。
可當記憶恢複,切膚之痛如影隨形,她也成了他們。
她所燃燒出來的恨,比之任何一個人都要重,隻是將之藏在內心深處,未溢出來罷了。
她這性子,不管是在末世裡,還是現在,都像極了況飛舟。
不得不說,父女倆一脈相承。
她恨透了沈鎮遠與另一個蒙麵人,沒看到人,她興許還能將這恨意壓下,但是看到了人……恨意爆發,再難抑製。
孟九重輕道,一針見血的道:“嗯,那是沈鎮遠。你冷靜,跟的太急會被他發現,咱們打不過他。”
沈鎮遠殺他父母,他也恨。
但是再多的恨,在自己實力不如敵人之前,都隻能是恨。因為,隻有活著,才有報仇的希望。
慢慢籌謀,是他能選擇的唯一的路。
當然,那是以前,現在他擁有了一甲子的內力,已有與沈鎮遠一戰的能力。
但還是不行,他要的是沈鎮遠死,而不是一戰。
一聲“打不過”,似乎真的讓況曼的理智回歸了。
況曼步伐急急一刹,聲音猶似地獄爬出來的索命閻王,冷道:“是得好好謀劃一下。”
打不過……打不過……
況曼吐息,壓抑住心裡的燥意。
“他為什麼會出現涇山裡?”頃刻間,況曼冷靜了下來。她頭顱微昂,看向沈鎮遠幾人離去的方向,肯定道:“那邊是回紇礦營,他去了回紇礦營。”
孟九重:“他與回紇人的合作,是為回紇人送礦出關,去礦營並不奇怪。”
說罷,他頓了頓:“跟去看看,看他要如何將這些礦送出涇山,弄清楚他的路線,然後半路截殺。”
況曼看著遠處,輕嗯了一聲,再次縱身追了下去。
這一次她異能大開,將自己與孟九重的氣息完全融入大自然中,然後遠遠綴在沈鎮遠身後。
而一路往營地方向去的沈鎮遠,似乎並沒有察覺到身後有人。
況曼屬於異類,截然不同的力量體係,又是在最能為她掩護的樹林中,哪怕是沈鎮遠這種一等一的高手,也極難發現她的追蹤。
到了距離營地十幾裡路後,沈鎮遠與他的三個屬下就停下了步伐。
他一停下來,況曼和孟九重也速速潛到了一堆處雜草叢中。
密森深處,沈鎮遠抬頭觀察了一下四周,半晌後,似乎沒有發現什麼,他收回視線,朝身後的屬下點了點頭。
雖是無聲交流,但他屬下卻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