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1 / 2)

暮色蒼茫。

大街上,小攤販挑著貨,陸陸續續歸家。東福客棧內,嬌黛黛修長手指,輕輕勾著酒壺上的柄,潸然一聲:“月圓,人不回。”

回頭,盈盈眼眸輕落,看向紋絲不動、眼睛直勾勾盯著酒壺的少女。

少女水眸澄澈,仿若一汪清泉,清澈又純粹。

她臉上沒有笑,木木呆呆的,仿佛是在走神,可細看卻又不像,因為她的眼睛太明亮。

“況娘子,天黑了,該回家了。”嬌黛黛伸手,輕輕推了推況曼,仰頭又淺酌了一口酒:“酒量不錯,下次有好酒了,咱們再來喝。”

倒是沒看出來,她的酒量這麼好,她店裡一共八壺上好花雕,小半下午,有一半進了她的肚子。

她這會兒喝的都些熏了,她卻跟個沒事的人般,還在一口一口小酌。

不過,有人陪著喝酒也不錯。

下次心情不好,再請她一起喝酒。

盯著酒壺的況曼,聽到“該回家了”四個字,機械地點了點頭。

慢吞吞從板凳上站起來,提上酒壺,一言不發越過嬌黛黛,一步一步走出了東福客棧。

邁出去的腳步很穩,沒有一絲飄忽感,看著和平時似乎沒有什麼區彆。

但莫名的,就是好像哪裡不對。

嬌黛黛瞅著自己走不算,還將半壺酒帶走的況曼,睨著她的背影,橫眉道:“讓你打一次秋風,下次隻能喝,不能帶。要帶走可以,給錢……”

況曼離開東福客棧,沒出一點差錯地走到了孟宅大門口。

看著關得嚴嚴實實的木門,她略有些遲鈍地探出胳膊,往木門上極有節奏地慢拍了三下。

三次後,她舉著酒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木門。

很快,木門被人從內裡輕輕拉開,孟九重英挺的臉從門隙裡伸了出來。

剛一伸出,鼻端縈繞起了的酒香。

酒香醇厚,這在香味中,還溢著絲絲少女獨有的青草味。

孟九重微怔,目光輕錯,落到她舉起的酒壺上,潤聲問:“喝酒了?”

腦袋已經嚴重遲鈍的人,沒有回答男人的問話,舉著酒壺,跨過門欄,一步一步,機械地走進屋裡。

那跨出去的步子,仿佛是用尺子量過一般,每一步距離都一樣。

今兒,是況曼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喝酒,還一喝就喝了近四壺純釀花雕,哪個新手喝酒敢像她這樣……

偏偏她已經喝得腦子都糊塗了,外表卻楞是看不出一絲酒醉的感覺。

嬌黛黛以為她酒量好,孟九重一開始也沒發現她喝醉,畢竟眼睛太亮太清明,哪像一個喝醉酒的人。

直到她進屋,舉著酒壺,一聲不吭提水,洗澡——洗澡時,手上還舉著她從東福客棧裡帶回來的酒。

孟九重一開始也沒察覺到她的異狀,直到在書房裡翻閱了一會兒書,都未聽到臥房那邊的動靜,才覺得好像哪裡不對。

孟九重眉頭輕擰,將書擱到桌案上,起身走出書房,站在臥室門外喊了一下。

“阿曼,天冷,彆洗太久。”

房內靜悄悄的,未有回應他的聲音,連水聲都不曾有浮動。

孟九重薄唇輕抿了一下,微探手推開門,走到屏風後:“阿曼。”

屏風後安安靜靜,沒有一絲聲響。

孟九重凝眉,趕忙錯過屏風,前去觀看。

剛錯過屏風,便見少女和衣坐在浴桶裡,衣服已經被水全部打濕,頭發也濕漉漉的。

纖細雙臂輕擱在浴桶的兩側,背部緊貼著木桶,而那個她從東福客棧帶回來的酒壺,依舊還被她舉在手上。

她的眼睛很亮,亮得仿佛夜空下最耀眼的那顆星星。

然而,這麼亮的眼睛,卻沒有焦距,不知在看什麼地方,昏黃燭火明明滅滅,將水中的少女襯得有幾分嬌憨。

嬌嬌憨憨的模樣,是孟九重從未見過的。

孟九重眸瞳微縮,急忙側開視線,深深呼吸了一下。

緩了緩,他聲音輕輕地道:“阿蔓在看什麼?”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視線儘頭,除了牆壁,什麼都沒有。

少女沒有回應,還是呆呆的看著牆壁。

不,也不能說沒有回應。

她還舉起酒壺,木訥地往小嘴裡倒酒。不過……酒壺裡的酒好像沒有了,連一滴酒都沒從壺口滴下。

沒酒了,她依舊沒將這個酒壺丟掉,而是繼續舉著。

看到這裡,孟九重還有什麼不明白。

她……喝醉了!

孟九重看著合衣沐浴的少女,眼裡閃過絲哭笑不得。

這種醉酒的反應,他聞所未聞……

孟九重搖搖頭,上前兩步,走到浴桶邊,潤聲哄道:“阿曼,水涼了,先起來。”

說著,他伸手,欲將她手中的空酒壺取走。

手將擱到酒壺,一直沒有反應的況曼,好像終於有了點自己的意識。

她歪頭,哼了一起,拒絕將酒壺給他,而是把酒壺往懷裡抱了抱。

孟九重:“……!!”

喝醉酒的人沒有道理可講,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況曼這會兒,就是這種狀態。

腦袋暈暈乎乎,覺得有人要搶她的酒……

她眼睛一鼓,抱著酒壺,蹭地一下,從水桶裡站起來。

站起來後,拖著一身水跡跨出了浴桶。

按說,像她這種醉得已人事不知的,走路應該是飄的,可偏她奇怪的很,腳步又沉又穩,還特彆急。

一出浴桶,人就跑到了櫃子前,把酒壺給藏進了衣櫃裡。

藏好之後,她似乎滿意了,一步一步向床榻走去。

看那姿勢,是要休息了。

可這會兒,她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這一躺上去,那張床還能睡人。

“阿曼,要睡覺,咱們先把濕衣服換下。”孟九重腳步一錯,將人帶入懷中。

濕噠噠的衣服,沒讓孟九重感覺涼意,懷中柔軟,反而讓他呼吸加重了兩分。

也不知況曼到底有什麼聽到孟九重說什麼,反正,她是沒繼續往床上躺了。

孟九重呼了口氣,眼光微側,往東福客棧那邊瞅了兩眼。

以後,還是少讓阿曼去找嬌黛黛。

況曼受傷那段時間,一直都是孟九重在照顧他,換衣喂藥,他已駕輕就熟。

孟九重攙扶著況曼,讓她坐在椅子上,自己則轉身去衣櫃,找出一套乾爽的衣服,然後回身,為況曼將身上那濕漉漉的衣服換下來。

換衣服時,哪怕況曼乖乖巧巧,不動不鬨,對孟九重來說都是個很艱巨的任務。

獨有的青草香,在這一刻成了最考驗人的存在。

換好衣服,況曼沒事,孟九重卻已大汗淋漓。

最後,釋出內力將少女濕透的黑發哄乾,溫熱的大掌輕托著她,將人放到了床上。

為她蓋好薄被,孟九重深深吐了口氣。

緊繃著的肌肉終於放鬆了下去。

他側眸,目光柔和地看著閉上眼,已淺淺呼吸的女子,轉身踱去院中,找來木桶,提上一桶涼水就往自己身上澆。

夜色朦朧。

今晚對孟九重來說,是個難眠的夜。

但對況曼來說,卻是四個月以來,睡得最安穩的夜。

*

翌日,和曦微風從半掩著的窗戶輕輕吹入,床上熟悉了的人,似乎有了清醒跡象。

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隨即睜開了眼睛。

剛醒來,況曼還有些迷糊,揉了揉鬆惺的眼睛,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

許是昨日酒喝得有點多,況曼這會兒腦袋還有些懵。睜著迷糊的大眼睛,環視了一圈,修長手指輕輕抵著太陽穴,揉了一揉。

天亮了……她昨夜,是怎麼回來的?

“阿曼,醒了。”濕潤的聲音,在屋簷下響起。

孟九重端著一碗濃湯,進了臥室。

將手中的湯擱到桌上,孟九重抬眸:“過來把解酒湯喝了,你昨兒喝了多少久?”

“忘記了。”況曼掀開被褥,穿上鞋,走到桌邊:“九哥,我昨晚喝醉了,沒乾什麼出格的吧?”

昨兒是她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醉酒。

酒後的事她都不記得,隻記得嬌黛黛心情不好,邀她喝酒,那酒特彆難喝,一喝進嘴裡,嗓子就燒得痛。

她本想拒絕,但看嬌黛黛那愁意濃倦的臉,又啥都說不出來了,隻得跟著她一口一口悶。

喝著喝著,腦袋就糊成了漿。

啥都不知道了……

“沒乾什麼,就睡了一覺。”孟九重淺笑,隨即道:“收拾一下,衙門那邊已來兩次人催促了。”

況曼哦了一聲,趕忙將衣服攏好,幾下將孟九重做的醒酒湯喝掉,然後吃了一碗豬油麵,便和孟九重一起出了孟宅。

對門的東福客棧,生意依舊很差,嬌黛黛不在客棧裡,不知去了哪兒。

走過幾條大街,來到縣衙。

剛到衙門口,便見張勇懸著大刀,匆匆從縣衙裡走出來,他似乎有什麼急事,走得很特彆快,還差點撞上了況曼。

“張捕頭要去辦案?”況曼招呼了一聲張勇。

“況娘子,你們來了,趕緊進去,大人找你們有急事,已經催促好幾次。”張勇隻稍停了一下腳步,便急急出了縣衙。

況曼眉頭輕擰,和孟九重對視了一眼,大步進了縣衙。

縣衙內這會兒很清靜,所有在衙門裡走動的人,都輕手輕腳。

這裡,似乎出了什麼事……

不但如此,況曼還瞧見縣衙裡,有幾個眼生的人。

這些人武息較強,看似隨意抱劍佇在一旁,但那所站的位子,卻是封鎖了縣衙的所有出路。

孟九重和況曼一進衙門,就有幾道視線,隱隱聚向了他們。

連那抱在懷中的武器,似乎都已蓄勢待發。

“況娘子,你們來了,快快快,縣太爺有急事找你們,趕緊隨著我進去。”

就在氣勢一觸即發之刻,柯秀才從衙門內院走了出來,他走的有些急,額頭上都布起了細細的汗珠。

好在他出來了,他要晚一步,外院這裡,說不定就要刀劍相相了。

況曼看了眼神色焦急的柯秀才,眼裡閃過疑惑。

昨日柯秀才讓她們來衙門時,還未曾這麼急促,現在卻……

衙門裡發生了什麼事?

還有這些個持器而站的人又是誰?

況曼收起疑惑,舉步跟著柯秀才往內院步去。

內院裡的防禦,比外院更加嚴密,幾乎都快三步一人,五步一哨了。

而這些人看著都眼生,沒一個是曾在東義縣出現過的。

好在況曼沒疑惑多久,帶路的柯秀才可能已縣太爺囑咐過,不用隱瞞況曼他們,於是,邊走邊將事情原委告知了況曼二人。

“況娘子,咱縣衙昨夜住進了一位大人,這位大人是朝廷派來調查興遠府官員的欽差。欽差大人一出京城,便被人追殺,昨夜,甚至還在咱東義縣外十裡亭處,被人傷了。”

柯秀才的聲音很低,但守在內院的這些人,都是些會內家功夫的人,幾乎都把他的話聽到了耳裡。

見他毫無避諱地將欽差的事告訴入府的兩個人,持刀侍衛都下意識往況曼和孟九重身上看了兩下。

不過,他們並沒有阻止。

現在整個興遠府,唯有這東義縣是安全的,衙門師爺將此等大事告知這二人,想必有其用意。

況曼也壓低聲音,問了聲:“欽差大人受傷,和大人找我有什麼關係?”

柯秀才:“大人原本是想,等你們回來後,讓你們前去接應一下欽差大人,不過現在欽差大人到了,接應是不用了,但是,還需要你等幫忙保護一下。”

到了如今,誰還不知道況娘子的凶殘啊。

大人昨夜可是說了,厲害的可不止況娘子一個,連她身邊這不聲不響,向來沒什麼存在感的孟秀才,也是個一等一的高手。

據說涇山上的時候,這兩口子大開殺戒,殺了不少回紇人。

“欽差大人身邊這麼多人,哪用得著我們保護。”況曼說著,抬頭環視了一下四周。

二三十個不亞於鬱戰的高手,還請他們乾什麼。

柯秀才縮著頭,看了眼內院威風凜凜的帶刀侍衛,附耳道:“不一樣,他們是朝廷派出來的,你們代表的卻是東義縣的態度。”

聲音還是很低,但再低都和掩耳盜鈴沒啥區彆。

況曼沒說話,微笑著看了看柯秀才,三人一起進了縣太爺的書房。

書房內,檀香陣陣,花梨桌案邊,縣太爺恭敬而站,一個臉色蒼白的中年男人,輕靠在太師椅上,靜聽著縣太爺彙報興遠座的局勢。

這個人臉色雖不好,但目光卻極具神韻,儒雅中帶著絲不容忽視的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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