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盞茶,黎初霽胳膊上似有什麼東西在蠕動,順著血管往手腕之處移動了過來。
況曼見狀,驟然伸出手指,輕輕一劃,劃破黎初霽的手腕。
剛劃過,血就順著傷口流了出來。
流出來的血,讓況曼再一次見識到蠱蟲的神奇。黎初霽全身冰冷,可偏從傷口處留出來的血,卻是溫熱的。
血液的流動,似乎讓血管裡的東西,加快了速度。
沒多久,它就順著血掉到了地上。
那是一隻紅白相交,看著極為惡心的蟲子。況曼一見到這蟲子,伸腳,就想摁死它。
她腳剛伸到半空,就被鬱方出言喊住了:“等等,等等,彆弄死了,讓它活著,活著我好研究研究。”
說著,他趕緊取了一個瓷瓶過來,弄雙筷子將那惡心蟲子,夾進了瓶子裡。
“鬱老,幫我看看我師兄,蠱毒已驅,他何時能醒過來?”況曼坐到床塌邊,開始著手為黎初霽包紮傷口。
百濮離東義縣這麼遠,她就算是趕過去查看阿娘的情況,也不急這一點時間。
先把黎初霽弄醒,問清楚他百濮那邊的情況,免得他們去了後,雙眼一抹黑,啥情況都不清楚。
鬱方將裝蠱的瓶子收好,上前兩步:“我看看。”
說罷,他的手在黎初霽那隻未受傷的手腕上捉了捉,這一次,他臉上的神情,總算是沒再嚇到人了。
片刻後,他放下手,道:“我去給他弄藥,一會兒就能清醒過來。”
鬱方明白況曼問這話的原因,他也想讓他醒過來,問問倫山蠱後的情況。
倫山蠱後可千萬彆真陷在百濮,要是真陷進去了,事情可就麻煩了。
說來也奇怪,那況飛舟看著也不像薄情寡意之人,怎麼妻子落難回歸,他卻不聞不問,隻派個弟子跟著?
其實這問題不止鬱方疑惑,所有的人都疑惑,其中還包括況曼。
況飛舟找穆元德要另三味絕情蠱的藥材消息時,並沒將倫山蠱後的情況告訴他人,連況曼他也隻字未提。所以,這也導致大夥都不知其原因。
鬱方去藥房配了副藥,很快,他就拿著藥回了竹房。
也不知道他配的是啥藥,反正合著水給黎初霽灌入口後,黎初霽沒多久就醒了過來。
畢竟中過蠱,黎初霽醒過來時,還有些分不清今朝是何夕,待看到床側站的況曼,那雙迷糊的眼睛轉向清醒。
“阿曼。”虛弱的聲音,從黎初霽喉嚨裡喚出。
聲音嘶啞,透著恍惚。
況曼趕忙倒了杯水過來,孟九重見狀,將虛弱無力的黎初霽扶起來,接過況曼手中的杯子,喂他喝了一些水。
剛喝完水,黎初霽醒來的遲鈍腦子終於完全清醒。
他似想起了什麼,眼睛猛得一張,趕忙道:“阿曼,快傳信回漠北,師娘被困在百濮,讓師父趕緊過去救人,遲了師娘可能會出事。”
黎初霽雖然是在況曼還未恢複記憶前,就跟著倫山蠱後離開的興遠府,但他與青蒙一直都有通信,知道阿曼恢複了記憶,也知道這八年,師娘和師妹都經曆了些什麼。
時間雖相隔八年,但黎初霽卻不覺得,他與小師妹之會有什麼隔閡。
阿曼二字,叫得極為順口。
“二師兄,你慢慢講,我娘如何了?”況曼眼裡劃過擔憂,眉頭輕蹙,問。
黎初霽吐了口氣,道:“師娘與阿薩族的人鬥蠱,他們鬥蠱的時間是三月二十,師娘若輸,就得嫁與那阿薩族的族長,若師娘羸,阿薩族便要將一樣東西交給師娘。而且,師娘還與阿塔族的一個女人有仇怨,阿塔族的人,正在全百濮找師娘。”
“啊——”阿曼驚了。
這什麼鬼賭約。
輸了就得嫁給對方,阿娘要再嫁,阿爹咋辦。
“師娘一意孤行,我勸不了她。”黎初霽說道,又道:“你趕緊通知師父,晚了,師娘可能真的會事,阿薩族還好,這個族似乎是覬覦師娘的蠱術,所以才有鬥蠱一說,但阿塔族卻是鐵了心要殺師娘。”
況曼聽到有人要殺倫山蠱後,眉梢一冷:“我知道,我和九哥會立刻前往百濮,你好好在這裡養傷,等我將阿娘帶回來了,咱們一起回聖慾天。”
“給我詳細講一下,你們進百濮後的事,還有阿娘……的情況。”
總感覺阿娘有些怪怪的。
她和阿爹感情明明很好,現在兩人卻莫名其妙形同陌路。
這還不算,還和彆人打這種賭。
這萬一阿爹知道了……
況曼打了個顫,有些不敢想。
她覺得阿爹可能會狂暴……
等遇上娘,她得和娘好好談一談,現在先弄清楚百濮的情況再說。
黎初霽點了點頭,把他進百濮後的事,詳細告訴了況曼。
黎初霽是尾隨在倫山蠱後身去的百濮,他不知道倫山蠱後入百濮是為了什麼,但她目標很明確,一入百濮就開始打聽阿塔族一個叫妮憐的女人。
後來終於打聽到了消息,然後在某一晚,她闖入阿塔族,在阿塔族找了一圈沒找到人,於是就招了一群毒物圍攻阿塔族,並威脅阿塔族交出妮憐。
阿塔族拒絕將人交出,於是,她讓那一群毒物,陪阿塔族的人玩了整整一夜,一夜之後,阿塔族的人有一大半受傷了,甚至還有幾個隕命。
這個族似乎也會練蠱,她的毒物對他們殺傷力不是很大。
在天亮後,她避開眾人,出其不備的殺了阿塔族的族長,並威脅道,十天後還不交出妮憐,她就繼續殺。
兩方的仇就是這樣結下的,然後阿塔族在百濮對倫山蠱後下達了追殺令。這事沒過去多久,她又和阿薩族打起了賭。
黎初霽對百濮不熟悉,又不敢跟倫山蠱後太緊,所有的事,都是他尾隨在她後麵,自己發現的。
意思是說,我娘目前在阿薩族?況曼緊擰著眉問。
“不一定,師娘對百濮很熟悉,我時常將她跟丟,不過三月二十,她肯定會出現在阿薩族。”
他既已回中原,想必是離開百濮有段時間了,這段時間,他也不知道師娘在哪裡。
師娘在百濮這一連串的舉動,他一個都沒看明白,也不知道師娘到底是為了什麼?
況曼垂眸分析了一下,抬頭看向黎初霽:“我知道了,師兄好好養傷,我就這出發去百濮。”
問清楚情況,況曼不再耽擱,轉身就往門外走。
走到門口,似想到了什麼,側身肅然問:“二師兄,是誰給你下的蠱?”
黎初霽:“我也不大清楚,但我想,應該是阿塔族給我下的蠱毒,因為師娘攻擊阿塔族的時候,危機關頭,我曾現過身。我在百濮,隻在阿塔族出現過。”
況曼輕輕點頭:“我知道了。”
況曼要去百濮,孟九重自然不可能落下,抬步,跟著況曼出了竹屋。並讓鬱方傳信鬱戰,告知鬱戰他們的去處。
時間緊急,況曼和孟九重都不打算回東義縣,二人從蒼山直接去了合石鎮,在合石鎮上買了兩匹馬,就直奔百濮。
二人離開,溪邊小築暫時恢複清靜。
沈羅衣躲在屋內未曾出來,鬱方去給黎初霽煎藥,沈聞秋飛身到鐵球上,懶洋洋坐到青君身邊。
“青君身上竟還有驅蠱鈴這種奇物,我怎麼從未聽你提過?”清朗聲音響起的同時,沈聞秋像一條沒有骨頭的蛇般,輕輕躺下,腦袋枕在青君的腿側。
青君收回不知落在何處的視線,微垂眸,落到沈聞秋臉上,隻吐了兩個字:“撿的。”
“撿的”……兩個輕飄飄毫無重量的字,若是被那些覬覦這驅蠱鈴的人聽到,怕是會氣得吐血。
那回紇大祭師謀劃這麼多,為的可不就是點屍沙與驅蠱鈴。
說起來,大祭師最想要的,其實是驅蠱鈴。因為,驅蠱鈴關係著他的性命。
當年他為了回紇大計,曾潛入倫山,做過倫山女人的蠱奴。
雖後來逃出了倫山,但體內蠱蟲卻極多,他費儘老力解了不少,但有一蠱卻始終解不了。
那蠱得修練過倫山秘術的蠱後才能解,可偏偏他與蠱後這一脈仇深似海。
蠱後這一脈的人,絕不可能為他解蠱。不但不會解,說不定一知道他還活著,就會立即催動蠱蟲,讓他喪命。
所以,他需要驅蠱鈴。
據說,驅蠱鈴是倫山第一任蠱後所煉製,可以驅除萬蠱。那鈴裡麵,有一個蠱王血練出來的東西,隻要輕輕一搖,就能驅動所有的蠱。
而如今,大祭師汲汲營營想要得到的東西,就這麼被青君一聲不吭送給了況曼。
送完了,還輕飄飄的來了一句“撿的。”
計劃最怕什麼?
變化——
也不知道回紇大祭祀知道後,會不會氣得吐血,直接一命嗚呼。
“寶物還能撿,哪裡撿的,我也去撿一個。”淡淡體香縈繞在鼻端,沈聞秋像個痞子似的,貪婪地深吸了一口。
回紇大祭師會不會氣死,沒人知道。這邊沈聞秋一臉愜意,懶洋洋地靠在青君身上。
眉間蘊了十幾年的惆悵,隨著赤陽堡的覆滅,漸漸散去,整個人看著清朗了許多。
雖然小築內,還有一個很讓他恨得牙癢癢的沈羅衣,但這不妨礙他的心情。
“墓裡。”青君回答很簡潔,還是兩個字。
沈聞秋聽到墓這個詞,眼裡劃過淡淡悵然。
二十六了,青君已經二十六了,這個年紀放在世間,有的女人孩子都十幾歲了,可青君……
不過沒事,有他在,他一定不會讓她再將年華耗費在那墓裡。
沈聞秋一斂眼底神情,痞痞一笑,逗著青君開心:“還有嗎,我也去撿一個。”
青君什麼都好,就是話太少,人也冷清。
他與她處一塊,他若不說話,她可以沉默十天半月不開口。
青君搖頭,澄澈眼睛淡淡地看著沈聞秋,仿佛是想說什麼。
“青君你曾說過,找到你要找的人,你就可以不用守著那個墓了。咱們啥時候動身去找你要尋找的人?”
沈聞秋拋開驅蠱鈴的話題,直視著青君那雙平靜的,仿佛能安撫一切憂愁的眼睛,談起了她從出身那刻起,就背負起的責任。
當年,他遇上她時,他十歲,她十三歲。
蒼莽大山,她隻有一個人。
——孤孤單單一個人。
她告訴他,她出生就生活在那座大山中,她父母皆已逝去,在刀法大成之前,不能離開烏山。
而他,父母也死……
沒錯,他也父母雙亡,在父親利劍刺入母親身體那一刻,也死了。
他們倆如兩隻抱團取暖的小獸,相依相偎,抵禦著失父失母的恐慌。
她是他那時唯一能握住的光,他將自己所有的苦惱都告訴她,她也將他的事,告訴了他。
她說,她在守一個墓。
等到他日,那個能開墓的人來了,她的任務就完成了。
他問她,若開墓的人不來呢!
她說,那就守一輩子。
一輩子……太長了,他不希望她守著一個死人墓一輩子。
他言語蠱惑她,告訴她時間太久,也許能開墓的人,根本就不知這裡有個墓等著他開。
她得去找,找到那個能開墓的人。
當時,她就像現在這樣,楞楞地看著他。那雙清寒的眸子,似有什麼想對他說,但又因她不擅語言,不知該怎麼表達。
他在等,等她告訴他。
可是等了好多年,她卻始終都不曾說出來。
沈聞秋以為,這一次青君依舊會緘口不言。
等他說完話後,沉默良久的青君,開口了。
她目光輕錯,看向遠方的樹林,仿佛是在回避沈聞秋的目光般:“開墓的人,也許已經現身了。”
沈聞秋微怔。
怔愣之後,他眼睛浮起誇張的笑:“誰?走走,我們現在去找他,讓他趕緊去接手這個墓,你答應過我的,等你不用守墓了,要陪我踏遍河山的,你可不能失信。”
“你曾給我說過,你在沈鎮遠的書房外,聽到了天玄令。”青君收攏目光,冷清麵容上帶起與以往有些不同的神情,似乎在閃避。
“我找的,就是天玄令的主人。”青君頭顱微埋,聲音極輕:“抱歉,我讓你調查你父親,是為了天玄令。”
說完這話,青君的眼神閃避,通身溢出一絲愧色。
烏山守墓人,等著的就是天玄令的主人。
天玄令……幾代守墓人都隻聞其名,不見其物的東西……
天玄令現,天機墓開,烏山守墓人的使命便結束。是逍遙江湖也好,隱歸山林也罷,再不受束縛。
她以前聽他提過,天玄令可能在穆元德的手上,所以,他要布局引出穆元德時,她沒有阻止,甚至以身為餌。
今日她來蒼山,為的也是天玄令。
不過這些事,需要等穆元德回來後,才能商談。
但不管如何,當初,她的確有利用他……
當年,她讓他調查他父親,就是因為天玄令。天機墓沉寂太久,如果不找到能開墓的人,那下一個守墓的……
她不希望有人再走她的路。
太孤單……
如果不是後來遇上了沈聞秋,而他又時常上山陪她,她想……她可能會……
沈聞秋聽到青君那句抱歉,頓時便明白她在愧疚什麼了。
他淺淺一笑,探出手,勾著她耳側隨風飄動的發絲:“認識你這麼多年,難得見你也有小心機的時候,你不需要抱歉,如果當年不是你讓我查,也許,我還走不出來。”
父殺母的陰影太大。
大到他崩潰。
畢竟在那之前,父……一直以來都是一個慈父,在他心中的形象是那麼高大。
這高大形象突然崩塌,壓得他粉身碎骨,險些窒息。
但調查之後,卻不一樣了……
因為越是調查,他就越清楚,他的父親自始自終就是一個偽君子,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當有了個壞人的形象豎立在那裡,他再難過,再痛恨,都不會崩潰了。
說起來,他還要感激她。
是她陪著他走過了那段最痛恨,最迷茫的歲月。
青君:“你不怨我?我利用了你……”
“你那不是利用。”沈聞秋搖頭,笑道:“走走走,咱們現在去找你要找的人。”
青君清寒的眼睛難得溢出一絲溫度:“不急,等你舅舅回來後,再說。”
*
蒼山竹屋,青君與沈聞秋歲月靜好。
而一路趕著去百濮的況曼和孟九重,卻是極不好。
兩人才出東義縣沒多久,就又被盯上了。天空中,那該死的畜生,又不知道從哪個方向追上了她。
相同的套路,讓況曼有些煩不勝煩。
要是她有翅膀,她一定飛上天,將那畜生的毛全部給扒光。
況曼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刨了回紇人的祖墳。
他們的陰謀所針對的不一直都是天玄令和穆元德嗎,如今穆元德已出江湖,怎麼這會兒,還死揪著她不放。
不會是她殺的那些回紇人裡,有某個身份很特殊的人吧?
盯準她了是吧,回頭得空了,她一定衝入回紇大本營,點了他們的皇帳,不然,還真以為她好欺負了。
沒錯,況曼又被回紇人盯上。
那隻盯梢的老鷹,應該是莫鷹,極為機敏,從跟上他們之後,就沒停歇過,一直在他們頭頂盤旋著,讓孟九重想射殺,箭頭都夠不到。
唯一算好的,就是這次回紇人隻是盯梢,而沒有在路上埋伏。
他們若是埋伏,二人怕是得在路上耽擱不少時間。
況曼和孟九重忙著趕路,都沒去管這跟蹤的莫鷹。愛跟就跟,若真的想要截殺他們,他們也不懼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