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濮與薑魯的交界處,群山環繞,重巒疊嶂。
晨霧猶如輕薄的白紗,籠罩山澗,將整個百濮山脈襯得煙波浩渺。
早起的鳥兒,吱吱喳喳叫個不停,太溝鎮上,噠噠的馬蹄聲穿過小鎮。
這會兒時間還早,鎮上並沒有什麼人,隻有幾家早茶店開門營業。況曼和孟九重趕緊趕慢,用了七天的時間,終於從蒼山趕到阿路所說的那小鎮。
其實百濮這邊距離東義縣,還沒有鄂州距離東義縣遠,可況曼二人卻馬不停歇,楞生生走了七八天。
因為,這邊的路況比鄂州差,官道不通,還全是山路,翻越山嶺的時候,馬兒沒辦法飛馳,速度自然就慢了。
這一路上,天上的莫鷹依舊緊緊跟隨,中間沒有消失過一次。
其實在和況曼鬥了這麼久後,昆苗很清楚,況曼已經知道老鷹代表著什麼。
但他就是要放莫鷹跟著她。
哪怕暫時不殺況曼,他也要讓她日夜不得安寧。
想法是很好,可惜……況曼不是那中草木皆兵,一驚一乍的性子。
她比昆苗更沉得住氣。
愛監視,就監視。就算路上有埋伏,她也不怕……隻要不是像沈鎮遠或是那個三祭師那般的高手,來多少,她殺多少。
更彆說,這一路上的地形,有利於她。
要是在這中全是山嶺的地方,她都怕埋伏,那她這一身異能,可以倒回去重修了。
在隴西時,昆苗損失慘重,幾個月過去了,才將將把那些損失補上來,這不,剛剛補上,他就又接到了上頭的給出的命令,讓他無論如何一定要將況曼殺死在百濮。
並道,若讓這個女人進入百濮,大祭師的情況就極有可能暴露出去。
大祭師事關回紇發展,極為重要。所以,哪怕再損失一些人,他也一定要執行完上頭的吩咐。
不過,這一次他也學精明了,他不再貿然行動,打人海戰術,而是準備好好布局,爭取一擊必殺。
昆苗要布什麼局,況曼一概不知,就隻知道,自己又被盯上了。
入了太溝鎮,況曼和孟九重進了一家早茶店,隨便吃些東西填了一下肚子,二人便牽著馬,往阿路所說的茶寮走去。
嬌黛黛的這個屬下,在太溝鎮經營了一家茶寮,先前時間太早,況曼就算急著要進百濮,也不可能在這個時間點去打擾人家。
鎮尾靠街的店鋪,阿路正忙碌著燒火煮茶,遠遠見阿曼和孟九重牽著馬過來,他停下手上的動作,趕忙迎接了上去。
才踏出茶寮,便見況曼朝他搖了搖頭,並往天空中看了一看。
有回紇眼睛監視著,況曼也不願意嬌黛黛的人牽扯到這些事情裡麵來,以防萬一,所以提醒了一下。
阿路見狀,臉上神情一收,慢慢退回茶寮。
一退回去,他就抬頭往天空中看去。
在空中,老鷹依舊盤旋不休,隻要注意到天空的人,都能看到它。
見到這老鷹,阿路眉頭皺了皺,彎下身繼續起火煮茶,靜等著況曼他們入茶寮。
乾情報這一行的,就沒有不知道回紇信鷹的,雖然分不清楚天上飛的是哪中鷹,但阿路依舊能判定,那是回紇的鷹。
看來,這況娘子他們,是被回紇人盯上了。
走到茶寮前,況曼和孟九重將馬匹係到一旁的馬栓上,如進去喝茶的客人,走進了茶寮。
阿路熱情地擦桌倒水。
在外麵看來,阿路隻是在招呼客人,內裡,況曼卻向阿路尋問起了阿孝山的情況。
況曼決定從阿孝山入百濮,上次在東福客棧雖隻是匆匆一問,但從阿路的談話中,不難聽出,阿孝山上的那個百濮部落,是個比較和善的部落。
從這裡進去,比走青凰山那邊,要少很多麻煩。
阿路明白況曼想了解什麼,把自己所知道的事,通通告訴了況曼,最後他眼睛看向屋外,問:“況娘子要不要我代為傳信回去,派人前來。”
回紇信鷹……這事要處理不好,況娘子他們怕是要出事。
況曼目光傾斜,落到窗外:“不必,百濮十萬大山,不止我們中原人忌憚,回紇想必也忌憚。”
這十萬大山,就是一個天然屏障,回紇想在這地方埋伏她,難於登天。
阿路點了點頭,並沒在回紇人這個話題上多說,續又道:“況娘子入山之後小心一些,我昨晚回來後,收到野古鎮線人的消息,說況夫人正被阿塔族通緝,在四天前,況夫人闖入了阿塔族,將阿塔族養在蠱洞裡的一隻三十年蠱王給殺了。”
阿路口中的野古鎮,就是青凰山下,那個管控較強的小鎮,而他說的況夫人,指的就是倫山蠱後。
對外,倫山蠱後乃是況飛舟的妻子,甭管兩人實際情況怎麼樣,外人都得稱倫山蠱後一聲況夫人。
“殺了彆的蠱王?”況曼微驚。
她完全不知道她娘這一趟百濮之行,到底是為了什麼。先殺阿塔族的族長,現在又將彆人養的蠱蟲給殺了……
……這仇結大了!
娘身上的迷團太多了,要解開,除非親自問她。
阿路:“百濮之國太排外,我雖在太溝鎮多年,但對百濮地形依舊不怎麼熟悉,隻知道阿塔族在阿孝山的南麵,距離阿孝山有一百多裡路程,從阿孝山過去,有一個洪湖,那是必經之路。洪湖中,據說有一個百濮的鎮湖之龍,但這龍到底是什麼,彆人都不知道,隻知道那東西很邪惡,會將渡湖的人拖入湖中,並吃掉。”
況曼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時間已不早,況曼和孟九重打算現在就入阿孝山,二人將馬托給阿路,讓他幫忙照看一下,回程的時候,他們會來取。
又在鎮上補給了一些東西,兩人輕裝簡陣,入了阿孝山。
他們一動,天上的老鷹也跟著動了進來,隨著二人一起入了百濮。
二人入百濮不過半天時間,距離太溝鎮幾十公裡處,昆苗如一尊雕像般,憑借出色的輕功,肅立樹巔之上。
一隻老鷹從天上飛過,並啾啾叫了幾聲。
聽到這聲音,昆苗似乎明白了什麼,身子一縱,從樹巔上飛躍而下,穩穩停在了滿是落葉的林中。
“全員出發,前往青凰山。”
一聲號令,林中頓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緊接著,一大群隱藏在林中的暗手,蜂湧而出,三三兩兩往四麵八方散後。
雖是分開走,但他們所去的方向,皆是青凰山。
昆苗不熟悉百濮,但在他傳信回大草原後,草原那邊讓他直接去青凰山,說那裡會有人接應他們進百濮。
那個姓況的女人,入百濮必是為了倫山蠱後,而倫山蠱後……據消息稱,她和一個叫阿塔族的部落,鬥起來了。
入了百濮,隻要聯係上阿塔族,他就有機會,將這對母女殺死在百濮國裡。
*
另一邊,阿路送走況曼後和孟九重,待二人走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後,阿路似乎想起到什麼,神情一驚,匆匆關掉茶寮,急急忙忙往阿孝山趕去。
但是,他出發太晚,等到趕到阿孝山,彆說人影,連個鳥影都沒看到。
阿路神情有些扭曲,木木呆呆地看著阿孝山。
片刻後,他無奈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陽春三月,西蒙族的相親月,希望況娘子和孟秀才能抵擋得住西蒙族男子與女孩的熱情。要不然……”
哎,失誤了,先前隻顧著說正事,倒是忘了把阿孝山裡西蒙族的情況告訴他們了。
嘶——
這小兩口什麼都不知道,一頭霧水的闖進西蒙族,可彆陷在裡麵,成了彆人家的女婿和媳婦——
算了,況娘子他們看著挺精明,應該不會亂接西蒙族送的東西。
況曼和孟九重會亂接嗎?
——這個還真不好說。
畢竟,在沒察覺什麼惡意之前,有些熱情也是不好拒絕的。
*
況曼和孟九重跟著阿路所指的方向,一路無阻地走入了阿孝山。
阿孝山裡,有一個以采藥為生的族群,叫西蒙族。
這個族與薑魯相壤,所以對薑魯人並不如百濮其他族那麼排斥,甚至族中,還有漢人媳婦,或是漢人女婿。
當然,這些漢人媳婦和女婿怎麼來的,就有點一言難儘了。
況曼和孟九重翻了幾座山,走了近三個時辰,終於抵達阿路口中所說的西蒙族。他們打算,從西蒙族後山的一個石窟入百濮腹地。
這個石窟也是阿路著重提過的,說想進入百濮腹地,除了青凰山,就隻有這一條路可以抵達。
二人本是打算避開西蒙族,悄悄潛過石窟,誰知,才踏上西蒙族所在的山坳,兩人就聞到了陣陣絲竹聲。
絲竹聲纏纏綿綿,時而高揚,時而綿延,聽著極為好聽。
西蒙族似乎在舉行什麼盛宴,無數少男少女,在山坳下的平壩上載歌載舞,好不歡慶。
西蒙族對女兒家的約束,似乎比中原輕許多。不少女孩和男孩手牽手,也不見長輩們說什麼。
說到長輩,在大壩的另一邊,不少年紀較長的長者,正在那邊烹飪著什麼。那裡,還有一個未升起來的篝火,想必到了晚上,這個篝火就被會點燃。
不但大壩上有少男少女在唱歌跳舞,況曼和孟九重所走的那條小徑上,也有男孩女孩在唱歌,甚至還有不少在悄悄幽會。
一路走來,二人已經避開三波唱歌,兩波幽會的情人了。
“九哥,他們在乾什麼?”
況曼再一次避開一對燦笑著對歌的男女,然後躲到一旁,看向另一樹底下竊竊私語的男女。
“不知道,百濮這地方,十裡不同俗,百裡不同音,許是在慶祝什麼節日吧。”孟九重目不斜視。
探手,輕輕拉了一下偷覷的況曼,將她的視線引到自己身上。
他一本正經道:“咱們先走吧。”
這個地方太奇怪了。
對歌還能講得通,可能是在過節,但是……那毫不避諱,抱在一起……
難得的,孟九重也懵逼了!
況曼收回目光,眼睛往孟九重身上瞄了瞄,然後輕道:“走吧。”
孟九重鄭重地嗯了一聲。
二人錯開樹林中的男女,準備操小路去石窟。剛走出去沒多久,就見前方,走來一個嬌羞少女。
少女手中捧著一束山花,在她身後,還有一個少年,笑盈盈地追著她。
長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來,這兩人是一對,而且,好像還在調/情。
況曼:“……!!”
怎麼走到哪都是這中?
大白天的就不能含蓄點嗎?
誰能來解釋一下西蒙族這怪異行為,到底是怎麼回事?
“咦,你們是誰?你們是來參加我們西蒙族追岥節的嗎?”青脆的疑問聲,從少女口中響起。
很顯然,這個捧花的女孩,看到了況曼和孟九重。
況曼張嘴,正欲說自己隻是借個道,不是來參加什麼節的,誰知話還沒有說出,兩邊樹林中,好幾對男男女女躥了出來。
況曼鑽出來的人數,懵了:“……!!”
敢情她剛才看到的還是少數。
大白天鑽小樹林,這要換到現代,可是會讓人浮想聯翩的。
好在鑽樹林子的人多,這要隻是一對……那就有點說不清了。
“來者是客,凡是追岥節來我們西蒙族的,都是我們的貴客。阿滿,請兩位貴客去坡壩,一起慶祝。”
況曼心裡正感慨這鑽樹林的人太多了,那少女笑盈盈朝況曼看了一眼,然後讓身邊的人將二人帶去坡壩。
這少女在西蒙族的身份應該比較高,她一開口,其他的西蒙人就擁了上來,男男女女唱著況曼和孟九重聽不懂得歌,就這麼將人堵在小徑上,然後擁擠著,將人擠著去了先前況曼看到的那個大壩上。
這群人太熱情,熱情得況曼和孟九重一句都說不出來。
要不況曼和孟九重身手敏捷,怕就不是走著去大壩,而是被抬著去大壩上了。
況曼倒是想脫身,可這群人擁得太緊,她剛欲縱身飛走,就不知被誰給拽住了,孟九重也同樣,不過拽他的是女孩,而拽況曼的是男孩。
兩人想飛都飛不了,又不可能無緣無故甩鞭子將人抽走,畢竟,他們沒從西蒙族人的身上,察覺到惡意。
彆說惡意了,這些人似乎是真的很歡迎他們,一路都在唱歌給他們聽。
儘管況曼和孟九重聽不懂他們唱的是啥,但不難辨認出,他們歌聲裡的熱情與歡迎。
西蒙族靠近薑魯,族裡有人會說中原話,交流不成問題。也因為能交流,所以,況曼從他們的嘴中,問到了什麼是追岥節。
那個一開始說話的女孩子,眼神笑盈盈地看了眼孟九重,回道:“慶祝可以入山的節。我們西蒙族以采藥為生,三月百草滋生,又到了可以進山采藥的時節,當然要慶祝。而且在追岥節的時候,如有外人來我們西蒙族,那代表著,我們西蒙族今年會人丁興旺,風調雨順。所以,兩位是我們的貴客,我們一定要好好招待你們。”
說完,少女暗暗瞄了孟九重一眼。
不但她在悄悄瞧孟九重,好些個姑娘也在瞧孟九重。
他們這中瞧法並不隱秘,大夥都能看得出來。而且,同樣的,也好還有幾個小夥子在瞧況曼,不過小夥子們就大方多了。
每當況曼隨著他們的視線反看過去時,小夥子都會大咧咧一笑,露出自己那口潔白的牙齒。
況曼還以為,她和孟九重是外麵來的,所以這些人在瞧稀奇呢。
這中偷窺沒有惡意,況曼和孟九重都沒放在心上。
既然人家都說了,在追岥節入西蒙族的人,極有寓意,必須好好招待,況曼默契地和孟九重對望了一眼,決定,今日暫時就在西蒙族住宿一夜,明天再繼續上路。
反正現在離天黑隻有一個多時辰,就算他們現在上路,夜裡也是露宿深山。
大壩上,西蒙族的長者看著族裡的少男少女帶回兩個陌生人,眼裡頓時生出笑意。
他拿著一個牛角號,對準天空吹了一下。
昂揚的號角聲,徹響大壩。
在壩上唱歌跳舞的年輕人,聽到老者吹出的號角聲,紛紛停止了動作,側頭看老者。
老者嘴角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長長的水煙杆往大壩一側輕輕一指,一群年輕人,一轉頭就看到了況曼與孟九重。
有外人來族裡,還是選在這個時候來,年輕的男女頓時來了勁,撒歡著往況曼和孟九重跑了過去。
況曼和孟九重本來就被擠得快透不氣了,這會兒又來一群人……
這熱情,有些消受不起了。
好在沒擠多久,他倆被人迎到了一個桌案上,然後年紀長的女性,飛快地為二人上了一些水果,還端了一些羊肉到他們的桌前。
這些婦人似乎不會說薑魯話,上來之後,手舞足蹈說了一大通,結果況曼和孟九重眼睛一黑,一句都沒聽懂。
等這個大媽們走後,況曼拎起桌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嚕嚕灌入嘴裡:“九哥,我怎麼覺得好像哪裡不對。”
況曼是真懵,完全沒弄清楚是啥情況。
就算他們的到來,對西蒙族寓意不同,也不必這麼熱情吧。
說起來,在末世之前,況曼也曾去過客家寨旅遊過。
寨子裡的人也很好客,不過,他們的好客和西蒙族的熱情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沒法比……
孟九重木著臉,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不必太在意,他們沒有惡意,做客一日,明日一早,咱們就告辭離開。”
這中事,他也是第一遇次上。
既來之,則安之,做客一日也無防。
況曼點點頭,也隻能這樣,要不然還能怎麼樣。
況曼和孟九重在這邊嘀咕著,一邊說話,一邊吃著桌上的東西,大壩上唱歌跳舞的年輕男女,時不時就會偷瞄一下二人。
那偷瞧的模樣,看得二人都麻木了。
天色逐漸黯淡,大壩上的篝火終於被點亮,真正的慶宴開始了。無數火把連成了一條線,如火蛇般被插置在大壩裡,照亮了整個大壩。
少男少女精裝打扮湧入大壩,時歌時舞,熱鬨非凡。
填飽肚子的況曼和孟九重坐在一側,心情愉悅地欣賞著他們的表演。
表演了一會兒,有幾個少女你推我,我推你,推搡著走到孟九重身邊,其中一個少女,用薑魯話邀請孟九重一起去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