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清晨,有種清涼的愜意。
穆元德離開,況曼推著輪椅,陪況飛舟去了在青陽關的居所。
青陽關內有聖慾天的產業,院子也有好幾所,況飛舟在這裡,不差住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況飛舟問起了黎初霽的想法。
皇族要人,他拒絕的態度雖已傳遞了出去,但是這事,最後還是得看黎初霽。
若是黎初霽有心沾手血鴉衛,況飛舟心裡哪怕不同意,也不會阻止他。
黎初霽明確地表示,他不想去血鴉衛,更不想做什麼首領。
況飛舟見他沒有一絲猶豫,沉默了一會,告訴黎初霽,他會去幫他周旋。
至於周旋之後,結果如何,他也不能確定。
況曼和孟九重都沒有插嘴師徒二人的談話,陪著走了一柱香左右,四人抵達了一處幽僻小院。
況飛舟側回頭,看向況曼,道:“阿曼就送我到這裡,回去陪你阿娘吧。”
“對了,我知道你娘一心想除掉那個大祭師,但是……”況飛舟目光沉沉,嗓音低了幾分:“這麼輕易就弄死他,難消我心頭之恨。”
“阿曼,想個辦法,將我的意思傳給你娘,我想,你娘也不想這麼輕易就讓他死掉。不過,彆給她說是我的主意。”
況曼眉頭緊揪:“拖太久,會不會生變故?”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也同樣不想那麼輕易就摁死大祭師,但是,一直不把這個人弄死,又恐再生什麼意外。
到時候,隻會更加麻煩。
“我雖不知道穆元德和鎮北侯葫蘆裡在賣什麼藥,可以鎮北侯不畏五十萬大軍壓境,也要配合穆元德,將這個回紇神棍弄來邊關,就不難看出,回紇神棍這一次,怕是無力回天了。穆元德與我們一樣,和他仇深似海。半生被回紇神棍算計,他決不可能輕易饒過他。”況飛舟唇角譏揚,他也不可能這麼輕易饒過他。
都已經將人引來了邊關,以穆元德之智,又豈會讓他有機會逃脫。
回紇神棍這一次,必是有來無回,端看最後,他是死在他的手裡,還是死在穆元德的手裡。
……不過,這前提都是竹月彆插手。
竹月若插手,那人頭肯定是被石月拿去。
妻離子散的恨,況飛舟一直記著,雖然明麵上看不出他有什麼動作,但是該調查的東西,他一直暗中讓人調查著。
一個回紇神棍,一個沈鎮遠,不殺這二人,就算是解了竹月的忘情蠱,做為她的丈夫,他都無顏見她。
這兩個人,將是送給竹月回歸,最好的禮物。
回紇神棍已近在眼前,很快就能得手,至於沈鎮遠……不急,他的人,已經跟上了尾巴,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出他的藏身之地了。
況曼點頭,明白了況飛舟的意思:“我會和娘說一下。”
“那阿爹,我去回阿娘那裡去了。”
況飛舟:“去吧,你一夜未歸,你娘怕是已擔心了許久,早些回去,讓她安心。”
況曼:“阿爹有事,讓人傳話給我就行。”
欲走時,況曼忽地想起了前不久,和阿月的那次談話。
她腳步一刹,轉回頭:“阿爹,我已知道淚藤在何處了。”
況飛舟聞言,驟然抬頭看向況曼。
況曼往回走了兩步,將那日阿月告知她有關他淚藤的事,一一告訴他了況飛舟。
“阿爹,等這邊事情解決了,我會再去一趟百濮,取回淚藤。”
況飛舟壓抑住心底的激動:“真找到了?”
四味藥都有了消息,那竹月是不是很快就可以恢複了?
他與竹月……
況曼:“這是阿月親口告訴我的,她從小習蠱,對這些東西比我們熟悉。”
況飛舟:“你不必親去百濮,雲飛如今在蠻地,我給他去封信,讓他再回百濮一趟。”
況曼搖頭,小小撒了一謊:“雲飛去不行,淚藤尋法特殊,到時候,我可能帶需要阿月陪我進一次百濮,才能取得淚藤。對了,讓雲飛回來吧,阿月說,回頭她會弄地蕭給我。”
淚藤還未成熟,雲飛去取,那肯定就是直接將淚藤砍了帶回來。
百濮與漠北相隔這麼遠,砍了再帶回來,淚藤怕是一點生機都沒了。就算她有異能,也拿一根沒有生機的枯藤沒辦法,所以百濮這一趟,她必須親自去。
淚藤世間即然隻有一株,那就證明著,它對生環境很挑剔,到時候,她要催熟淚藤,也得是在淚藤生長的地方,就近催熟。
況飛舟聽到況曼的話,心底劃過一絲失望,但片刻後,他又釋然了。
找了這麼久,終於有了淚藤的消息,他有什麼好失望的。
取回來不過早晚的事,他這麼久都熬過去了,現在終於看到了希望,他該高興,而不該失望。
“也罷,那等這邊的事完了,你就起身,再進一趟百濮吧。阿曼,咱們一家三口,能不能團聚,就靠你了。”
“阿爹放心,我定會將淚藤帶回來。”說罷況曼身子一轉,便準備回小鎮去找倫山蠱後:“阿爹,那我走了,你保重。”
況飛舟一頷首:“去吧。”、
況曼嗯了一聲,孟九重向況飛舟施禮告辭,轉身跟著況曼而去。
況飛舟輪椅微轉,看著離開的兩人,劍眉下的眸子複雜難喻。
竹月,阿曼……
他是一個失職的丈夫,一個失職的父親。
八年後……女兒已完全獨立,已然不再需要他了。
待況曼與孟九重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儘頭,況飛舟收回目光,輕仰頭,目光飄離,淡淡注視著天空。
“師父,還去看望師娘嗎?”
沉默許久,黎初霽的詢問聲,將況飛舟不知遊離去了何方的心緒拉了回來。
況飛舟收斂眼中情緒,點了點頭:“去,離遠一些,稍稍看一眼,咱們就離開。”
低低的聲音中,透著連況飛舟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黯然。
黎初霽聽到況飛舟的語氣,臉上浮出無奈。
師父與師娘這明明有情,卻因一隻蠱蟲而不得相見,連想看一眼師娘,師父都得偷偷摸摸的去。
黎初霽:“嗯,師父,我們走吧。”
這一次入關,是師父想見師娘,他們才出現在的青陽關,誰知才入關,師父還沒想好如何接近師娘,便先一步見到了穆元德。
師徒二人離開小院,步態蹣跚,綴在況曼夫妻身後,去了倫山蠱後暫住的小鎮。
小鎮炊煙嫋嫋,許多人家正在生火做早飯,況慢抵達風蘭菀的時候,石鬱和阿月兄妹也正忙著在做飯。
來開門的是倫山蠱後。
見到況曼和孟九重安然無恙地回來,倫山蠱後緊提了一晚上的心,終於落了地,眉間也跟放鬆的心情,浮起了一抹笑意。
“回來了,沒受傷吧。”倫山蠱後踏出大門,仔細打量況曼和孟九重,就擔心他們受傷了。
況曼俏皮一笑:“讓阿娘擔心,沒事,我們都沒動手,事情就辦法完了。”
倫山蠱後聞言:“沒受傷就好,快進屋,阿月他們飯快做好了。”
況曼頷首一笑,便進了屋。
落在後麵的倫山蠱後走進木門,正欲將門關上,忽感不遠處似乎有視線集中在她身上。
她蹙額,往視線傳來的方向看去,卻是什麼都沒看到。
她沉了沉眉,狐疑地掩上了門。
同時,也掩住了遠處一棵樹後,欲繼續看她的眼神。
看著關上的木門,況飛舟眉宇浮現悵然。
靜靜盯著風蘭菀看了很久,況飛舟心底一歎氣,和黎初霽說了一聲:“走吧。”
快了,快了,竹月,你再等等,要不了多久,為夫定親自來接你回去。
*
太陽已漸漸升上天空。
初夏已至,北方的夏季,陽光比南方毒辣,清晨剛過去沒多久,灼熱的太陽,就曬得人有些受不了。
風蘭菀中,倫山蠱後和況曼幾人躲太陽,躲進了屋裡。
正屋裡,倫山蠱後正在研究阿月新練的一隻蠱,這是一隻和凝血劍攻效有些相似的藥蠱,阿月練了兩個月,才將這隻藥蠱完美練出來,這會兒,正等著倫山蠱後鑒賞呢。
說起來,凝血劍這把劍,之所以有凝血的功效,便是孟澤在練的時候,動用了當年,他娘送他離開倫山時,偷偷放在他身上的藥蠱,才有了這等奇效。
孟澤真的是一個很會創新的鑄器大師,他所製出來武器,幾乎每一柄,都有它的獨特之道,乃是器中精品。
在鑄器這方麵,他造旨極高,青出於藍勝於藍,比裴邑還要出色。
況曼很好奇阿月練的是什麼蠱,起身,笑盈盈地走向阿月和倫山蠱後,腦袋微垂,盯著陶瓷蠱中那隻一聳一聳,慢吞吞爬著的蟲子。
這是一隻黑色的蟲子,看上去很醜,哪邊是頭,哪邊是尾況曼都分不清楚。
阿月見況曼也來看蠱蟲,眉眼彎彎:“阿曼姐姐,你要這隻蠱嗎,這隻藥蠱很完美,它和彆的藥蠱有些不同。將它種在身體裡,待他日你受傷了,有血流出傷口,它會順著流動的血液爬到傷口處,吐出藥痰,恢複傷口。”
“不了,我應該用不到它。”況曼眨眨眼,趕忙把眼睛從蠱蟲身上移開。
雖然知道藥蠱是好蠱,種下去不會對身體有任何有影響,但況曼還是拒絕。
阿月看到況曼往後縮了縮的脖子,嗬嗬俏笑出聲。
倫山蠱後展眉,笑瞥了阿月一眼:“彆逗你阿姐。她不願意就算了,這東西,一般人接受不了。”
況曼點頭附和:“可不就是。”
身體裡種蟲子……
還是算了吧!
“你這隻蠱很完美,讓阿鬱種下吧,他以後一個人在外,有這東西在體內,也算多了一層保障。對了,回頭你給阿鬱種下紅鱗蠱,讓他在外,不至於被算計了去。”
紅鱗蠱是一種解毒的蠱,雖說做不到萬毒不侵,但能防的毒卻很多,特彆是毒物的毒,這紅鱗毒幾乎都能防。
當然她掉下昭江時,就曾在情急之下,往阿曼身上中了此蠱。
她與她相遇後,曾調查過她以前的生活,知道她曾在去年,遭過一女子算計,被毒蛇咬過,但咬了之後,她卻沒有中毒的跡象。
倫山蠱後萬分慶幸當初慌亂之下的舉動,若沒有紅鱗蠱相助,阿曼……也許等不她找到她。
阿月鄭重點頭:“回頭我給阿兄種下。”
一旁的石鬱,什麼都沒說,溫溫一笑,看向阿月與倫山蠱後。
所有的話,都浮在他的眼睛裡,隻需要一眼,倫山蠱後與阿月就知道他在表達什麼。
二人心底深深歎息,倫山的男兒啊……
看完這隻藥蠱,一旁孟九重也沏好了茶。他提起茶壺,為在場眾人都添了一杯茶,然後坐到況曼身邊。
況曼端起茶懷,淺抿了一下,話鋒突然一轉,道:“阿娘,回紇大祭師已紮營在關外五百裡了。”
正準備喝茶的倫山蠱後,眸子一張,舉起的茶杯頓時停在了嘴邊。
隨著況曼落下的話,空氣突然變得壓迫。
倫山蠱後半闔眸子,凝重道:“確定?”
況曼頷首:“回程時,穆前輩告知的。”
倫山蠱後將茶懷舉到嘴邊,緩慢地喝了一口茶,然後將杯子擱到桌案上。
“你們自己玩,我有事需要處理。”倫山蠱後起身,長長的黑袍憤然一掃,抬步,就欲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五百裡,五百裡的距離……大祭師,今日,我定要送你去見閻王。
倫山蠱後所說有事處理,在場幾人都明白是什麼事。看著如此急迫的阿娘,況曼想起早前她爹交待的事……
有些頭痛,爹娘都想親手殺了大祭師,她也想親手殺掉大祭師,那穆元德也想親手殺掉這個大祭師……
連一向對仇人名字反應淡淡的九哥,在見到阿娘起身刹那,都赫然抬頭看向了她。
說起來,他們這麼多人中,將仇恨壓抑得最深的,就屬九哥,每每提到仇人,若不仔細看,都發現不了他瞳底那蘊出的仇恨……
況曼知道,他想報仇,報仇父母被殺,被投進火爐的仇……
他們所有人中,隻有他是純粹以報仇為目標,在江湖上走跳。
哎,大祭師隻有一個人頭,這麼多人分,分不過來啊。
“阿娘。”況曼思緒飛快一轉,果斷叫住倫山蠱後。
倫山蠱後側頭,目光靜靜看向況曼。
況曼組織了一下語言,道:“阿娘可否先彆那麼快收他的命?”
倫山蠱後狐疑:“為何?”
況曼起身,走到倫山蠱後身邊:“阿娘要殺他,能不能先讓我出惡氣。”
“阿曼!”
倫山蠱後眼神閃過抹傷痛,她就知道……就知道她也牢牢記住了當年的恨。
況曼伸手,拉住倫山蠱後的手,搖了搖:“阿娘,你就讓我出惡氣嘛,這麼輕易就讓他死了,太便宜他了。有時候,活著比死了,更讓人難熬。”
倫山蠱後:“你想如何處理?”
況曼一聽倫山蠱後的話,就知道她同意了。
她展顏一笑:“阿娘是蠱後,肯定有能力讓他蠱毒發作,卻又暫時死不了的方法。”
“阿娘不防動動手,不讓他體內的蠱蟲死掉,隻讓蠱蟲騷動,加大他對死亡的恐懼。”
“這一次,這個大祭師必會出現在青陽關的,你這裡,隻作為最後殺手鐧,以防萬一,可好?”
聽到況曼的話,倫山蠱後微微垂首,思索片刻,掀眸道:“確實太便宜他了。”
“促狹鬼。”倫山蠱後伸手,點了點況曼的鼻子。
“今兒小鎮上有趕緊,你們去逛一下吧,阿娘知道怎麼收拾他了。阿月,你留下來,這蠱靈以後你許是也會用到,先看看吧。”
阿月嗯了一聲,點頭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