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皮(二)(2 / 2)

諸葛正我道:“若我猜的不錯,這皮還是從十七八歲的妙齡女子身上活剝下來的,這股清幽的香氣,也不是什麼香料,而是女人皮膚上的香氣。”

這話一出,仿佛在隆冬臘月裡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冰水,駭人的涼意一絲一縷的滲到了骨頭縫裡。

鐵手的目光一下子沉重了起來。

不要看他的名字叫鐵手,就當他是鐵石做的心腸,恰恰相反,他是個再溫柔、也再好心腸不過的人了,聽到這樣殘忍的事,實在沒法叫他不難過。

他的一雙眸子本來溫暖得如一盆爐火,此刻卻深沉的不見底色,說道:“也不知是什麼人這樣殘忍,做下如此慘案竟還有膽量把畫送到神侯府。”

嚴魂靈也是女子,隻想一想這樣的慘狀,就忍不住歎了口氣,幽幽的道:“女人在這世道上可真是不容易,隻是活下來就已經費勁了一身氣力。”

說罷,她走上前來細細察看了一番,道:“這木匣的紋理直而均勻,應該是槐木的心材,不是什麼貴重之物,用它來裝美人皮是否有些草率了?”

那美人圖是以妙齡女子的人皮所製,畫中女子似喜還嗔,宛若真人,且觸之柔軟滑膩,說是價值萬金也不為過,而槐木心材的市價才十五文一尺。

鐵手在心中喟歎了一聲。

他的語氣寧定溫和,似乎下定決心要去做什麼事一樣,一雙虎目裡有亮堂的、讓人覺得無事不可成的光,道:“不錯,這案子正可以從此處去查。”

嚴魂靈一聽大驚,道:“你瘋了?這是二三十年前的案子了,死者是誰都不知道,去哪裡查。”

鐵手微微一笑,心中卻生出一股奇特的、涓涓的暖意來,道:“難是難,可我既然看見了,就要去查,否則豈不是對不住這位姑娘枉死的冤魂?”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向秉公行事,要他知曉這樣的慘案卻不還死者一個公道,那是不可能的。

諸葛正我道:“這就是我叫你來的原因了。”

他這個弟子一向個性溫厚,且心腸軟,是最見不得人受苦含冤的,如今無情幾人不在府中,且鐵手又常與字畫為伴,把這件事交給他去查正合適。

鐵手道:“世叔有何吩咐?”

諸葛正我一撫長須,道:“威遠鏢局的人一時不會離開汴京,老夫已命府內的人手去查,在兩三日之內大概就有眉目,這件事就全權交給你了。”

說罷,他將畫卷小心合起,放回木匣之中,然後將這價值萬金的美人圖鄭重的交到了鐵手手中。

鐵手所住的地方,是神侯府南麵的一處舊樓。

舊樓中收藏了不少古籍、經書和稀奇古怪的字畫,除了幾個師兄弟之外,平日裡幾乎從未有人光顧,日出日落,隻有數百座羅漢的泥塑與他作陪。

一回到舊樓,鐵手的腳步似也輕快了幾分。

天色已晚,一燈如豆。

人皮製成的美人圖徐徐展開,在一陣甜膩的香氣之中被人細細的撫平,這雙手是多麼寬厚,多麼有力,那麼此刻的動作就輕柔的有多麼不可思議。

畫上的美人披著毛絨鬥篷,明亮的眸子裡似乎含著淚水,欲語還休一般,也向畫外的人望過去。

“……”

鐵手歎息了一聲,溫聲道:“對不住了,這位姑娘,為了給你申冤不得已行此冒犯之事,你若在天有靈,也請諒解,讓我快些找到害你的凶手。”

不過是一張人皮,他的神色卻這樣鄭重,可見平日裡的秉性也十分和善,心腸比婦人還要柔軟。

天色更深了,一陣陰風從門外刮過,燈火忽明忽暗一閃一閃,一股沁入骨髓的涼意自地下緩緩的升起,這炎炎夏日的夜晚,竟忽的起了大片霧氣。

一片殷紅如血的梅花落下來。

鐵手伸掌去接,心中疑惑,盛夏時節哪裡來的梅花呢?他的眸子不自覺的追尋到它來時的方向。

一個手持紅梅的美人站在小桌旁,肌膚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美目流轉,紅唇香軟,眸子裡映出一片瀲灩的水光,一顆殷紅如血的小痣分外的勾人。

鐵手呼吸一窒、心神俱震。

世上竟真有這樣的女人,一舉一動有如豔鬼一樣勾人,隻要她笑一笑,叫人把心挖出來也甘願。

而最讓人驚訝的是,這女子赫然與人皮上所畫的美人一模一樣!若說有何不同,大抵是畫師的筆力不足,摹不出十分神韻,隻繪得出她三分容光。

“來呀。”

明暗不定的燭火下,美人幽幽一笑,伸出一隻雪白的、如玉的手掌,柔柔曼曼的道:“過來呀。”

鐵手:“……”

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轉目一看,人皮上畫的美人果真也不見了,畫中隻剩下滿地風雪與梅枝。

他實在是見過太多江湖上的風浪了,可遇上這樣超出認知的事還是頭一回,一時間不由得怔住。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