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的眸中多了幾分凝重之色。
如果說老秀才的話隻是讓他懷疑,那麼在見過玉十三娘之後,他就已完全確認了這個猜測——芳月夫人就是玉十七娘的嫂嫂。
玉十三娘拭了下淚,又道:“嫂嫂卷走了家財,聽人說又嫁了個富商,奴家的日子過不下去了,也去打過官司,可、可是……”
她的臉色有些發白,目光哀傷,沒有繼續說下去,可就是猜也猜得到,幾個養在閨中的弱女子,對上一匹豺狼會有什麼後果?
鐵手心中一沉,視線落在玉十三娘的身上,道:“對不住,提起夫人的傷心事了。”
他的心腸軟,一見這可憐的婦人在這把年紀還要浣衣為生,就忍不住要心生憐憫。
玉十三娘忍住了淚意,她與鐵手是平生第一次見麵,但這個人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個長輩一般,平靜、溫暖、帶著關切。
她猶豫了一下,道:“不妨事,隻是物是人非,三十年匆匆而過,難得有人還記得家父的善舉,奴家一時失態,還請見諒。”
鐵手搖了搖頭,取出身上的一大半銀兩來——約摸二十幾兩銀子,捕快的俸祿本就不多,他又一向慷慨解囊,並沒存什麼錢。
“夫人,在下也算受過令堂的恩惠,如今想要報答一二,還請您千萬不要推辭。”
他用一塊帕子包起銀兩,為免有人見財起意,還特意捏成了碎銀子,都留給了玉十三娘,道:“我這一次來崇州,也是為了拜祭一下玉先生,不知夫人可否為我指路?”
玉十三娘有點驚訝,她父親去世已有三十年,鐵手看起來也不過三十一二,是什麼樣的恩情,讓這英偉的男子這樣鄭重其事?
“這有什麼?沿著小路一直西行,出城的第十二座荒墳就是了。”她指了路,抱著洗衣盆的手瑟縮了一下,道:“奴家的活兒還沒做完,不好耽擱,就不陪您一起了。”
鐵手一拱手,道:“不敢勞煩夫人。”
她的年歲已經很大了,鬢發花白,皺紋爬上本來如花似玉的臉龐,一雙手——這雙手簡直醜陋的可怕,溝渠縱橫,滿是老繭。
任誰也想不到,這雙乾枯、蒼老如樹皮一樣的手,也曾折梅煮雪,寫下娟秀詩行。
玉十三娘收下了銀子,千恩萬謝的行了一禮,抱著洗衣盆走遠了,她的背上是一摞臟汙的衣裳,那麼沉,沉得壓彎了她的腰。
鐵手目送她離開,出城之後,果然在林中看見了一片雜草叢生的墳地,而每一座墳的主人都姓玉,墳前立著一塊粗糙的木碑。
“……玉氏大郎之墓,玉氏十一娘之墓,玉氏十五娘之墓,玉氏二十一娘之墓……”
字跡娟秀,應是出自女子之手——或許就是玉十三娘,在這三十年之中,她埋下了父親與姐妹,還有弑父的兄長,年年拜祭。
她還提前給自己留了一座空墳。
鐵手輕輕一歎,動手清理了一下玉秀才的墳墓,讓它乾淨了不少,還除去了雜草。
在樹木與雜草的陰影下,一縷血霧從鐵手的懷中逸了出來,凝成一個膚白如玉、唇若丹朱的絕色美人,怔怔的望著這一片墳。
鐵手低聲道:“節哀。”
美人一個字也沒有說,她纖細的身體如一株紅梅,孤立在一片荒野孤墳之中,注視著他,也在注視著死去多年的父兄與姐妹。
忽然,她的身體劇烈的顫抖了起來,一股難言的痛苦湧上心頭,讓十七幾乎站立不住,痛的冷汗淋漓,氣弱的道:“好疼……”
鐵手一驚,忙伸手扶住了她,將痛苦不已的美人半摟在懷中,急道:“怎麼回事?”
十七搖了下頭,靠著他輕輕的喘息。
她看見了玉大郎的墳墓,人皮中殘存的情緒立時升起一股尖銳的怨氣,在體內衝撞不休,像一把匕首,憤恨的幾乎劃破皮囊。
“是因為玉大郎。”十七一邊說,一邊在意識中問係統:“能挖墳嗎,鞭屍行不行?”
係統:“……”
係統委婉的勸了一句:“不是不行,但是從格調高低上考慮,挖墳崩人設,要不然你放棄本世界任務,我搞一道雷劈了它?”
十七蹙了下眉,道:“那算了。”
每完成一個任務,係統的資料都會找回一部分,比如前幾個任務中,她知曉自己不是人類,為了記起過去,這點小事就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