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樹懶竟然比想象的乖巧,毛很順,很安靜地躺在虞斂月懷抱裡,半天都沒有折騰一下。
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反應慢吧。
虞斂月重新給沈恪之抱回去。
沈攸寒則是踮起腳尖給灰毛毛順順,樹懶像是覺得很舒服,乖巧地配合著。
其實沈攸寒偷偷有點感傷,這個樹懶還能從她媽媽的懷裡又到爸爸僵硬的臂彎裡。
而她的童年,卻沒有經曆過。
母親拋下了她,父親忙於工作,把她扔給了南妍妍。
虞斂月並非全然不知,她悉心地把沈攸寒也攬回身邊。
一家人抱著突然竄出來的樹懶一起上了岸。
虛度的紅色層層暈染的光就在他們身後。
—
民宿比想象的要好太多。
木製框架的房屋裡掛滿了南美風格的油畫,標誌性的酸橘汁醃生魚那道大菜經由大廚直接送了進來。
巨大的玻璃外正對著那條自成生態係統的亞馬遜河。
鏡麵般的水麵偶爾反著光。
沈攸寒畢竟是小孩,原本在民宿裡都準備好了釣食人魚的雞肉,可大概是太久沒有休息的緣故,眼睛發紅,眼瞼水腫,腳步也跌跌撞撞起來。
沈恪之用命令的口氣讓她早點去睡覺。
虞斂月為她褪下了鞋襪,撚好了被角。
沒有了沈攸寒,整個晚上的篝火晚會氣氛變得很尷尬。
樹懶騙到想吃的,早就逃到南美的另一片森林了,整個一圈民宿的男女用歐美式的親熱在耳邊廝磨。
唯有他們,在篝火聲裡。
寂靜地望向無儘的夜。
沈恪之並不明白為什麼,他做不到,他無法把早就買好的會閃的東西順勢送給女人。
虞斂月百無聊賴,隻是問起,“明天回利馬嗎,還是說開始我們新的旅程?”
“馬丘比丘,想去嗎?”
沈恪之分不清是什麼在指引著他,或許到了一個自然與神聖的交接地帶,他那麼做更有意義。
“我還挺喜歡那裡的。”
虞斂月談話間預定好了明天僅限四百人的門票。
她也總擅長做好規劃。
除了在麵對沈恪之這件事上,她從來也沒有失誤過。
沈恪之如黑夜幽深的眸子反著皎潔的月光,或許是熱帶氣候驅散了他的陰鬱,他敏銳卻又不失溫度地問,“你在酒店怎麼了?是不是之前有些不舒服?”
“也不知道,就像是有什麼東西一直困擾著我。”
沈恪之又問,“那你想知道答案嗎?”
虞斂月:“並不想。”
她懷抱雙膝,坦然自若地承認,“我無法否認,我隻是懦弱且平庸的女人,並沒有什麼太高的追求。”
沈恪之:“你難道沒有覺得你已經得到的足夠多了嗎?”
“……”
虞斂月無法直視貧瘠的內心,更難以表達自己曾經曆多麼無味的一生。
她來到這裡,不過隻是想平安順遂地活下去。
不想要破產。
也不願像熱帶雨林的藤蔓攀附在大樹之上。
可隱隱約約“該來的總會來”的魔咒總折磨著她。
那她到底能改變什麼?
是沈恪之的心嗎?
他們之間舍去了一個南妍妍就能和六年前一樣了嗎?
其實,虞斂月不是傻子,她不會不知道當一個男人在快艇的一側注意著她的動向與安危,在她不願意回的港口城市的時候他立馬做轉變——
沈恪之是走了心。
她不是瞎子。
可就當她蹙眉想要說些什麼打破兩人的平靜時,糾正這一切,讓所有的事重新回到軌道時,莫名的粘稠而冰涼的東西靠近了她的小腿。
一條蛇。
烏黑的鱗片宛如全身的鎧甲,鋥亮地發著光,它正經過她小腿邊,慢悠悠地吐著蛇信子。
虞斂月快要瘋了,她幾乎還沒來得及思考沈恪之已經捏過蛇頭直接扔去了遠方。
“起來,我給你檢查一下有無傷口。”
虞斂月剛從劇情下線的邊緣走回來,一滴淚浸潤在她又起波瀾的眼中,緩緩落下。
“傻瓜,彆怕。”
滿天星辰下,他想要抱緊她,寧可蛇爬行經過連著咬的人是他,也不能讓那些東西碰到她一下。
—
次日,沈攸寒醒來鼻音也加重了幾分。
在濕熱的天氣下,她感冒了。
可她不願承認,想要跟上父母的腳步,而沈恪之卻沒有同意。
虞斂月很少像這樣語調溫柔,“我們一結束行程,立馬陪你回家,好不好?”
沈攸寒帶著哭腔,“我也想玩。”
最終,還是被冷臉的沈恪之拒絕了。
—
想要一路輾轉到馬丘比丘不是一件易事。
預約的直升機因為地形複雜,向他們推薦了唯一一班直達的老火車。
沈恪之答應了。
“失落之城”的形象總是太過唯美,讓人願意為它涉足而來。
跨過層層梯田。
從這裡可以俯瞰著烏魯班巴河穀,蔚為壯觀。
太陽神廟近在咫尺。
高大雄偉的神廟與華麗的王宮交錯,堅固的堡壘構建了這裡與外界的阻擋,庭院、祭壇與廣場曆久彌新。
他們站在這裡。
八月的秘魯少雨。
恰逢今天一滴雨墜落在虞斂月的額頭。
她與沈恪之站在廣場的最中央,稀少的遊客因為這忽然到來的雨而匆匆離開,這裡隻剩下他們。
不知是哪裡刮來的一陣風。
大風刮過,男人半跪在自己眼前。
他於莊嚴肅穆的石牆裡緩緩打開了一個閃著光的仙希鑽石,完美的弧度與切角意味著七位數甚至更高的價位,他抬眸,極有把握地準備迎接她的熱情,“虞斂月,如果我說我對你的感情一如既往,你是否願意接受——”
一道驚雷劃過他們中間。
馬丘比丘的石頭保持著繼續的沉默。
虞斂月看著虛度在光影裡的男人,那個舊夢總能輕而易舉地被喚起。
她一瞬間看見了七年前的他。
少年的情感熱烈而真摯,眼底流淌的是滾燙的岩漿,熱度足以淹沒她的思考,紊亂她的呼吸。
“斂月,我愛你,我想要用婚姻束縛你,我想要一個孩子,我想要我們一起構建一個家庭。”
她踮起腳尖,吻他。
可很快那個吻,讓她的口腔裡也彌散著血腥氣。
“120嗎,我這邊有位女士,她被卡車撞了,司機逃逸了,這不是重點……”好心路過的一個陌生男人聯係了救護車,“麻煩你們快點過來。”
醫院的無影燈下。
震顫器,一次,兩次。
最後一次。
醫生汗水從前額不斷掉落,最終還是放棄了。
她被蓋上一層密不透氣的白色床單。
卻沒有等到說愛她的那個男人掀開那麼一次。
哪怕看著她扭曲了已經不美麗的臉,隻是平淡無奇地說聲“再見。”
她什麼也沒有了。
女兒說,她更想要南妍妍的愛,她一直以為會娶她的男人在她身邊,永遠輕蔑地告訴她“不必再妄想更多。”
她想要什麼。
她忘了。
原先不管世俗看法,她可以和一窮二白的他在一起,哪怕坐月子的時候隻是呆在一個破舊的二手房子裡,哪怕隔壁男女的爭執吵架從未停止,她也可以忍耐著不去隔壁多說一句。
那時,她想要的是他。
可他在哪裡。
或許在wall street和某個白人女主管一起共度晚餐,又或者在在某個路燈晃動的傍晚,又收下女留學生的情書?
她真能占有他的每一刻嗎?
她足夠殘忍地離開,卻從未有一瞬忘記過他們。
可就當她自以為情緒消化得更好,可以以嶄新的身份與父女倆見麵時,她卻看見與他並肩的那個嬌小身影。
口袋裡的一萬美金,永遠塞在了信封裡。
之後,他頻繁出現在各大商業雜誌的封麵,每多看的一眼,她總是不自覺的抽上一支女士煙,隻是她抽得並不優雅,她充滿血絲的眼充斥著兩個字,後悔。
他回國。
他碾壓她的家就像是一隻手指伸向一個螞蟻。
她卻空有其表,對於公司的是一竅不通。
第二天,她守在他的MIF大樓下。
麵對他的冷落,譏諷,嘲笑,她寸步不離地緊追著,露出背脊漂亮的線條,用最膚淺而庸俗的辦法貼近他——
就隻是希望他能回頭看她一眼。
隻是到死都沒有。
—
結束的時刻降臨。
神問她:“你還想回去嗎?”
“回到某個節點,和他重新開始你們的故事。”
虞斂月胸腔沒有半點起伏,“我不要。”
逃避或許可恥,但永遠有用。
失憶的虞斂月打開新世界的大門,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她隻需要一隻削尖的鉛筆,不斷構思著她新的設計,一個不會吃不起甜品的賬戶,品味無數甜到發膩的東西。
偶爾抬頭看向灰蒙蒙一片的天。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心底永遠殘存著一份苦澀。
就像是人生多餘的矯情。
直到她重新回來。
她才知道,在此之前,她隻是他的故事裡一個微不足道的配角。
此時,圍在石頭城牆裡虞斂月勾起唇角,欣賞沈恪之眼底隱約期待的眼,她舔舐過乾裂的嘴唇——
“要是我偏偏說不想接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