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跌跌撞撞，滿身狼狽，懷著幼稚的期盼，找儘理由為母親開脫，到頭來卻發現母親真的從未在乎過自己。
她真的想讓他死。
這個念頭浮現在他的腦中，前所未有地清晰。
他痛到發抖，還聽到母親在說。
“把他扔出去吧。”
簡子晏想，原來並不是認清現實就不會痛了。
他的胳膊被抬了起來，就在他要如同死狗一樣被拖著走的時候，他突然出聲。
“等一下。”
簡安意本來已經移開的目光又移了回來，靜靜地等著他。
簡子晏用力將自己的胳膊抽了回來。
他渾身顫抖，搖搖欲墜，卻竭儘全力地依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來。
血水和汗水一起從他筆直的身體上流下來，他的白色裡衣已經被染成一片血紅，破爛地掛在自己的身上。
他定定地望著簡安意，聲音啞得可怕，但每個字都無比清晰。
“我要和你‘對賭’。”他說，“我要和你賭這海盜王之位。”
今天承受的衝擊太多，海盜們甚至已經有些麻木了。
“對賭”在海盜中是規格最高，也最為神聖的賭局。
規則很簡單，雙方以骰子為賭，旁邊放一支五到七個轉輪的槍，裡麵隻裝有一顆子彈，誰輸了，就拿起槍對著自己的腦袋開一槍。
這種賭局，誰都無法保證活下來的那個是自己。
但是一旦有人邀約，如果不接受，就會成為眾人口中的“孬種”，在崇尚強大力量的海盜中間，將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果然，簡子晏的要求一提出來，簡安意冷淡悠然的神色霎時變了。
她緊緊地盯著連站都站不太穩的簡子晏，狹長的眼中流露出毒蛇般陰冷的神色。
“簡子晏，你確定麼？”她慢慢地問，“你要賭上你的命？”
“反正我已經沒有什麼可輸的了，不是嗎？”簡子晏低笑一聲，“海盜王，你答應麼？”
簡安意盯著他，柔聲說：“好。”
……
賭局開盤，母子兩人隔著桌子對坐，所有人都圍在他們身邊。
【簡子晏：“暗改概率的道具來一個，彆給我整跟末世世界那個一樣的水貨，哥不差錢。”】
為了公正起見，搖骰子的人由一個立場中立的船長擔任。
隨著一陣稀裡嘩啦的聲音，骰子扣下。
簡子晏：“小。”
簡安意搖了下團扇：“大。”
蓋子揭開，是小。
簡安意麵色平靜地舉起準備好的槍，對著自己的太陽穴扣下扳機。
空槍。
簡子晏垂下眼，賭局繼續。
這個賭局雖然壓上了雙方的性命，全程非常緊張，但流程是很快的，如果有人倒黴，在第一個槍聲響起的時候，賭局就已經結束了。
而這對母子的賭局，一直持續到了六輪之後。
這把槍隻有七個轉輪，所以這最後一槍，必定會有子彈。
骰子扣下，簡子晏抬起頭，在極致的寂靜中，對上了簡安意的眼睛。
簡安意的臉上仍然沒有驚慌，她攏了攏自己的長發，甚至對簡子晏微微一笑。
“你選什麼？”她問。
簡子晏啞聲說：“如果你同意放棄海盜王之位，我就撤銷賭局。”
簡安意笑意更深：“你就這麼確定，贏的一定是你？”
簡子晏說：“贏的一定是我。”
簡安意眼中閃過一道暗光，語氣幽然起來：“所以子晏，你要為了這個海盜王的位子，親手殺了你的母親麼？”
簡子晏的手指深深地掐入掌心，才扼製住了心口遽然上湧的劇痛。
“是啊。”他麵無表情，“你不是也為了這個位子，要親手殺了你的兒子麼？”
簡安意發出輕輕的笑聲，然後這笑聲越來越大，笑得她香肩輕顫，看呆了一眾海盜。
“好孩子，我離開你離開得太早了，還沒來得及教給你，這個世界上隻有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和權力才是最重要的。”簡安意說，“但是看來你不愧是我的孩子，就算還天真得可怕，卻已經開始明白這個道理了。”
簡子晏張開血跡斑斑的唇，輕聲問：“既然你這麼想，當初為什麼還要嫁人生子呢？”
“因為你父親長得好看。”簡安意說，“可惜他太軟弱了，他就想守著自己的那一艘船，不願意冒險，也不願意改變現狀，好在你這點沒有隨他……也可惜沒有隨他。”
她的語氣中蘊含著真情實感的惋惜。
就像在說，如果簡子晏是個安於現狀的廢物，那她就不必動手去除掉他了。
簡子晏心口發顫，他咽下湧上喉頭的一口血，低低地說：“小。”
簡安意自然選了大。
最後的答案即將揭曉，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這海盜王的位子究竟鹿死誰手。
揭開蓋子的那個船長手都微微顫抖起來。
蓋子揭開，是小。
氣氛一時陷入凝滯。
簡安意幽幽地抬起眼，對上了簡子晏的眼神，似乎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決絕。
電光石火之間，簡子晏劈手搶過桌上的槍，整個人突然暴起，後背在桌麵上一滾，就曲腿停在了簡安意的麵前。
他手中的槍口，穩穩地抵在了簡安意的眉心。
這異變突生，沒有人來得及反應，簡安意身邊的光頭大漢刀剛抽出一半，簡子晏的槍就已經指了上來。
他盤踞在桌子上，明明是居高臨下的姿勢，他整個人卻散發著一股濃重的絕望和悲涼。
他滿是血的手握著槍，血一滴一滴地落在簡安意精致的衣服上，盛開一朵朵的花。
他望著簡安意，啞聲說：“從現在開始，我就是海盜王了，對吧？”
在生命威脅之下，簡安意隻得緩慢地點了下頭，目光極為複雜。
簡子晏說：“那麼，我現在有權力取消你之前簽署的所有協議，是不是？”
簡安意定定地望著他：“子晏，已經太晚了。”
簡子晏聲音發狠：“回答我，是不是？”
簡安意背脊僵硬，她停頓片刻，還是開口：“你藏起來的那些東西，阿爾瓦已經知道了，今天本來就是進攻的日子，就算我不出兵，他想必已經開始行動了。”
簡子晏渾身一顫，巨大的衝擊感襲來，他幾乎要握不住槍。
他的眼前滿是朦朧血色，那是他長睫上沾著的血水珠。
“帶我去。”他說，“你知道他的航行路線，對吧？帶我去找他。”
……
廣闊的海域上，一支艦隊正大刀闊斧地航行著。
最前方的船上掛著皇家海軍的標誌，而在船頭，倫恩阿爾瓦正拿著望遠鏡望向遠方，看到海霧中隱隱露出輪廓的那個島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簡子晏究竟在這個島上藏了些什麼寶藏，才讓他拚了命也要去保護，他馬上就會知道了。
這時，他的副將走了過來，彙報：“上將，有一艘船正在接近我們，示意要上船。”
“哦？”倫恩沒有回頭，漫不經心地問，“是誰？”
“根據豎起來的旗幟，是海盜王本人。”副將說。
“海盜王沒有遵守他簽署的約定，現在還敢出現在我麵前？”倫恩說。
副將接著說：“經過探查，簡子晏也在那艘船上。”
倫恩的望遠鏡立刻被放了下來。
……
簡子晏壓著簡安意上了船，沿路的海軍看到他渾身浴血，臉色慘白的模樣，紛紛露出了震驚的目光。
然後他看到了自己想見的人。
倫恩之前也並沒有見過海盜王本人，看著他們兩人走來，眼中流露出一瞬間的困惑。
不過他畢竟已經靠自己的能力爬到了上將之位，腦子微微一轉，就明白了現在是什麼情況。
“你們……”倫恩走到兩人麵前，繞著他們轉了一圈，“是母子？”
簡安意垂眸不語，簡子晏身形僵硬。
倫恩盯著簡子晏：“原來，你竟然大有來頭，是海盜王的兒子。”
“你說錯了。”簡子晏冷聲說，“從今天開始，我就是海盜王。”
倫恩露出意外的神色，他見簡安意默認，眼神愈加晶亮。
“沒想到啊……”他詠歎著說，“那麼你特意來找我，想必不是為了要履行前海盜王和我的約定了？”
簡子晏清楚地感受到倫恩的眼睛正死死地沾在自己身上，充滿讓他感到惡心的東西。
但他忍了下來。
他知道一旦踏上這艘船，他將再也沒有回頭之路。
都到了這個地步，難道他還有什麼所謂的自尊可言麼。
“撤兵。”他將聲音壓得極低，才能不顯出聲線的顫抖，“我答應你的任何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