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奶奶家裡有不少紅紙。這些紅紙極為大張,需要人工裁剪。
秦蓁拿出筆墨紙,本想要幫忙。傅元寶卻接了她的活,拿了刀快速對折紅紙後劃出了兩條長對聯紙。他把紙交給桑曉曉,又專程給桑曉曉磨墨。
傅家有可以直接寫的墨水,也有需要研磨的墨塊。傅元寶對這方麵不太在意,連毛筆墨水都很少買。而小奶奶則是買過幾次墨塊,可以拿出來現場用。
墨塊沒墨水方便,但墨著靜心,墨色更豐富。研磨的時候覺得淡了就再研磨幾下,覺得濃了就加水,可控性非常強。
事實上研磨出來的墨汁更適合寫小字,尤其是像楷體一類。桑曉曉要用來寫大字,可以當然是可以,辛苦的反正是傅元寶。
傅元寶給小壺灌了水,往硯台上加水,隨後拿起墨塊磨著。
桑曉曉在邊上鋪著紅紙,用手比劃丈量字間距。等傅元寶研磨好墨汁,用毛筆在空紙上試了下濃淡。她喜歡濃鬱的深色,再親自磨了幾下,這才親自動筆。
拿到陽城日報都會被誇講的字體,放大落到春聯上氣勢更加恢弘。她的字在信上筆鋒淩冽,大約是覺得春節該是喜慶的,原先頗為犀利的棱角柔和了些,讓字都圓潤了點。
圓潤的字看上去就喜氣,掛在門口都像有福。
桑曉曉並沒有刻意賣弄什麼。她本身並沒有多少古漢語的文學基礎,想要在春聯上隨意原創總是難了點,所以套用了一些她記憶中較通俗的喜慶話。
傅家做生意的,總歸是想要錢多些。
“福星高照財心旺,洪光輝耀富滿堂。”
橫批“年勝一年”。
像大氣一些的,有“春回大地山河秀,日暖神州氣象新”。
橫批就是“普天同慶”。
這些通俗的慶祝都是彆人想出來的話。字不複雜,識一些字的都認得出。傅元寶在邊上看著看著,發現桑曉曉書寫速度快,反倒是他研磨來不及。
他不僅得快些研磨,還得確保墨色和之前幾乎不差。
稍濃一點或稍淡一點,都會迎來桑曉曉蘸墨汁試顏色時一句:“你這個水墨比例真的不行。不能控好些嗎?”
傅元寶不是認輸的人:“怎麼就不行?我看著顏色也沒多少差。”他另外拿了一支筆就在那兒一邊磨墨,一邊試色。桑曉曉寫完了兩副對聯,他這裡也消耗了小半張紙。搞得和文化人一樣。
桑曉曉為了書寫方便,全程站著寫字。寫完把對聯放邊上去晾乾,回過來再鋪新的紙。
兩人在書房間裡忙忙碌碌,時不時互相說兩句話,是爭辯可聽著又不是真爭辯的語氣。桑曉曉的話更像撒嬌的埋怨怪罪,而傅元寶是語氣淡淡,似解釋又像全然包容桑曉曉的埋怨。
秦蓁原先還想把兩人喝的水送進去。
她在門口聽了會,覺得裡麵看著空,卻愣是沒她進去可以站的地。她笑嘻嘻偷了個懶,把茶水放回到客廳裡,等人真需要了再往裡送。
小奶奶更是沒去打擾。
她平日裡喜歡坐著躺著,臨近過年便晃悠。一會兒去廚房看看桑家這回送來的各種菜,哪怕有些肉油膩些還油炸了,看著對她消化並不好,卻非溫和和宋姨說著:“我就嘗一點點。我不吃,大家也是要吃的。”
廚房去完一趟,她又去院子裡看天。
陽城很少下雪。哪怕真下雪也不是鵝毛大雪。要是往後去首都,一到冬天就能見著漫天的飛雪,擠壓在建築上,一定美如畫。
她欣賞完冬日院子裡沒幾片綠色的植物,和跟著她的秦蓁說:“蓁蓁,這些花挨不了凍。你去找個袋子找些報紙,把它們都護起來。捂一捂,到開春再放出來。”
報紙捂住花下端,袋子蓋著上端。看上去是醜了點,好在擋風避寒,比原先安全得多。
到大中午,桑曉曉忙了一上午,把給傅家的春聯和福字攤開給小奶奶看。她再收拾著其餘的春聯,吃完飯和傅元寶一道去陽城日報。
學生有寒暑假,職工們可沒有寒暑假。他們每周都得上班,從周一忙到周六,唯有周日一天的假期。陽城日報的周日更是會輪流安排人守著。
今天負責值班的,又是可憐的唐雪君。
她是陽城日報年紀最小,家裡頭事也最少的。彆人拖家帶口,不是孩子有事就是家裡長輩有事。不像她,除了工作就好似沒彆的事一樣。
她其實也想舒暢點過個周日。
“哎。”她看向電話,尋思著要不要給桑曉曉打個電話去。聽說昨天就考完了,今天桑曉曉該得空,過起了長假。後頭哪怕再去學校也就對對答案,準備寒假做卷子的事。
也可以抽空動動筆。
她也不算用公家的電話給私人打電話煲,正常工作需要,給作者打個電話催稿很正常。
才吃了飯,人有些困頓。唐雪君考慮要不睡一會兒,睡醒了再給桑曉曉打電話。
腦子緩慢思考著,卻沒想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唐雪君後知後覺站起身,發現剛才想著的人,此刻探出了一個腦袋,目光正落到她身上。也不知道小姑娘是不是被外頭冷風吹到凍著了,鼻頭都泛著粉。
她從桑曉曉容貌上回過神,突然意識到:“你這第一天放假都到編輯部來了?未免太勤奮了!”
桑曉曉發現陽城日報編輯部空蕩蕩,都沒幾個人。
唐雪君走向門口,把門拉開了些。外頭冷,編輯部裡沒風要暖和些。她和桑曉曉說著:“臨近過年,大家家裡都有事,平時忙得很。今天就我一個人。”
門才拉開,唐雪君下一句話噎在嗓子口。
桑曉曉身邊跟著的,分明是傅元寶。男人穿著極為日常的厚重衣服,沒采訪時頭頂摩絲將頭發往後梳,看著年輕了幾歲。她見過傅元寶的長相,又是做陽城日報的,怎麼都不可能認不出。
對了,這兩人是娃娃親。
雖然兩個人之前完全沒一起出現過,唐雪君從桑曉曉嘴裡也很少聽說傅元寶。但這兩人確確實實都承認了娃娃親的事。
桑曉曉沒注意唐雪君頓在門口,話噎住的異常。她就算注意了也不會在意。她在意的是自己那些讀者來信。可編輯部裡各種雜物東西依舊很多,一眼掃去卻沒有任何地方可以看出是堆放讀者來信的。
難道在出版社的辦公室裡?
桑曉曉往內走了兩步,特意往陽城日報公共區域望了望,帶上了小失望。她失望的同時又帶有希望,側身問唐雪君:“唐編輯,我的讀者來信在哪裡?”
唐雪君被發問,反應過來:“啊,對。”
她這段時間沒和桑曉曉聯係,趕緊說了下這些日子的情況,並帶著桑曉曉往外走:“在另一個房間。放編輯部裡可放不下。出版社那兒收到的信件和我們陽城日報收到的信件堆一起了。還有人送禮物的。我們想退回去,但對方連收件地址都沒寫。”
郵局也是好笑,就一個收件地址也送,反正送到陽城日報編輯部就不管了。
唐雪君說是在另一個房間,其實是類似於雜貨間。編輯部裡很多東西放不下了,全往裡堆。裡麵有多出來的桌椅,有不知道誰偷藏在裡頭的熱水壺和洗臉盆,還有幾個櫥櫃。
裡麵根本不會有人工作,因為連落腳的地方都得挪開東西才能勉強落上腳。
而門一開後,當唐雪君領桑曉曉到達櫃子麵前,說出一句:“這幾個櫃子外層的信全你的。”桑曉曉還是被震在了原地。
編輯部的房間裡的櫥櫃和家裡的櫥櫃不同。家裡的櫥櫃考慮放很多零散的東西,所以書和紙張並不算多。很多玻璃櫃裡更多就擺幾個擺件。
這裡的櫥櫃則是密密麻麻的文件和信件。一份信薄薄才多少?一疊信加起來出成書,字數肯定比她出版的書字數都多。現在是放在櫃子裡,若是放到地上一件件堆積,總高度都能超越她。
櫥櫃一層有幾十封信,幾層上百,幾個櫃子合起來恐怕有好幾千封的信。她就是一天看三份,一年都看不完這些。
她近來買信封信紙的次數多,自然能看得出這些信的價值。信的價值不僅在幾毛錢幾塊錢上,更多在裡麵藏著的情感上。
得真正有所感有所表達,才能寫信啊。不然大多數人看完就過了,哪會留下反饋呢?
桑曉曉取出其中一封,小心拆開往裡看。
這封信總共就塞了兩張紙。紙肯定是特意挑的,字很是稚嫩,讓桑曉曉恍若看到一個孩子坐在桌前,端端正正一筆一劃寫下感悟。
她不明白這麼小的孩子能看懂點的什麼,看了信才知道是家長給孩子睡前講故事,講完第二天要求小孩寫信給她,表達一下感悟。
優秀的兒童教育,讓桑曉曉覺得自己好像沒到這個富有教育意義的檔次。受寵若驚,深感自己沒到這階層。
合上信,桑曉曉問唐雪君:“可以把這些信都拿走嗎?”
唐雪君當然同意:“當然可以。我們這兒真沒多少地方放。時間一久全當廢紙賣掉,這也是真沒辦法。”她再次比劃了一下範圍,“這一片幾個櫃子都是你的信。然後這裡幾個物件也是送給你的。包括這個娃娃。”
桑曉曉望向跟著過來的傅元寶。
傅元寶看桑曉曉微發亮的眼神就知道,她是想讓他做苦力。果然,下一秒桑曉曉便開口:“傅元寶,這麼多!我都想要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