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文弱書生樣的年輕男子,強忍著害怕,大聲道:“你倒說得好聽,我們都是安分守己的百姓,卻被你們這群蠻子搶了過來,背井離鄉慘遭欺淩,你們讓我們怎麼活得下去!”
布迦藍眼神掃過去,望著麵前或者麻木,或者憤恨,或者傷心痛哭的老百姓,心裡暗自歎息,說道:“以前怎麼活,現在還是怎麼活。我今日前來,就是要好好安置你們,既然你們已經到了盛京,就彆再有其他想法,好死不如賴活著。”
中年男人像是他們的頭,聞言思索片刻,戒備地道:“你待如何安置我們?”
布迦藍指了指周圍,說道:“第一,附近有樹林,有海子,你們互相分工,開荒的開荒,蓋房子的蓋房子,彼此幫助著,把屋子搭好,多砍些柴,儲存著準備過冬。
現在天氣還熱,種一些菜出來,儲存到冬天可以填肚子。若是讀過書的,在大清也可以參加科舉考試,有本事的照常可以入朝當官。你們以前怎麼服徭役,怎麼納賦稅,婚姻嫁娶,在大清亦是如此。”
文弱書生神色幾經變換,說道:“你不過是空口白牙,說得好聽而已。”
天氣太熱,布迦藍耐心漸漸消失,冷著臉道:“那你又待如何?瞧著你的模樣,莫非以前過著大富大貴的日子?”
文弱書生愣住,接著大聲道:“即便是我們再窮,也好過被你們搶到這裡來。我們漢人,在你們女真人的地盤上,還能落得什麼好?被你們搶來,還不如等著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我們以後就能過上好日子!”
布迦藍像看著傻子一樣看著他,失笑道:“這句話你們聽著難道不熟悉嗎?明太.祖當年起事,好似也是喊著這樣的口號。如今呢,你們納不納糧?如果不納糧,朝廷哪裡來的糧食養軍隊?因為朝廷窮,所以沒有軍隊保護你們,你們才有今日!”
圍著的人呆愣住,開始是不納糧,等坐上那個大位之後,照常會橫征暴斂。朝廷的稅收太重,貪官汙吏橫行,他們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到頭來,被虜獲背井離鄉,朝廷也沒有能力護住他們。
想著這一路的害怕艱辛,有人小聲哭泣起來,漸漸地,哭的人愈發多,哭聲也越來越大,淒厲而慘烈。
布迦藍靜靜看著,也不阻攔,希望他們哭過之後,能麵對現實。亂世之下人命不值錢,希望他們能夠如雜草般堅韌,能繼續活下去。
她能幫他們的,也隻能讓他們在她的庇護下,早點安置下來,安心度日。如果落到其他旗下,今日這裡隻怕是早就血流成河。
中年男人一抹眼淚,對布迦藍說道:“看你是主事之人,我們還有些話要與你談。”
布迦藍點點頭道:“好,有什麼話,一並早些說清楚也好。”
中年男人叫上幾人,與布迦藍與範文程走到陰涼的樹下,她四下看了看,隨意在草地上坐下來,見他們還站著,說道:“你們也坐吧,這天氣熱死人,我仰頭看你們脖子也累。”
範文程眼角抽了抽,率先在地上坐下,中年男人他們互相看了看,也學著他們一起坐下來,見布迦藍隨和,他們也放鬆不少。
中年男人開口道:“在下陳濟,先前在下聽人稱貴人為福晉,想必福晉能說話算話。”
布迦藍說道:“那是當然,我既然說出來的話,就會努力去做到。”
陳濟見她乾脆直爽,也沒有多猶豫,說道:“我們這一路走來,有婦孺在路上受儘欺辱,福晉先前也已親眼目睹。眾人心中實在惶恐不安,如果能活,誰不願意活下去,隻是這般受儘□□活著,還不如一死了之。在下隻求著福晉,我們這裡的婦孺,不會再受你們男人隨意的侮辱。”
布迦藍說道:“先前我不是殺了他們麼,隻要你們不起來鬨事,我能保證我的人馬,不會對你們有任何的欺壓侮辱。”
中年男人想起先前布迦藍的手腕,眨眼間就連殺兩人,將那群先看著他們的蠻子趕走,害怕的同時,又微微放下了心,說道:“多謝福晉相助。先前福晉所言,隻是不知賦稅多少,與大明相比又如何?”
布迦藍看向範文程,他忙道:“你們所交的賦稅,跟著大清百姓一樣,耕種公田繳稅。朝廷提供耕牛,如果墾荒,則會減免一部分賦稅,待到田地種成熟田之後,再征收相同的賦稅。
其餘徭役,主要是兵役,如果家中有成年壯丁,則二抽一,反之則無需抽丁,隻鋪橋修路修城等需要出徭役人力。先前福晉已經強調過,諸位無需擔心,皇上善待來降漢人。聽你的談吐,以前可曾讀過書?”
陳濟算了下,隻要下麵不強派征收,賦稅徭役與大明也無甚區彆,隻是究竟要交多少,得以後具體征收才知曉。
他也沒其他辦法,人已經到了這裡,打也打不過,隻能走一步算一步,說道:“以前我曾考中童生,隻是家貧便沒能再繼續讀下去。”
範文程大喜,說道:“皇上求賢若渴,待到下次科舉考試,陳兄可以報名參加科舉。不僅僅是陳兄,前來者如有讀書之人,都可以報名參加科考。”
陳濟神色一喜,不過想到初到大清,還是以這樣的方式前來,心裡著實沒底,得觀望之後才能做決斷,那點子喜意也散了去。
布迦藍見陳濟為人謹慎,聞著難聞的空氣,天色也不早,不耐煩多呆,說道:“陳濟,你回去跟他們說,將茅廁建到下風處,裡麵得乾淨清爽。這裡就是你們以後的家,要好好愛護,不能隨意糟蹋。此地太過臟亂,一定要收拾整潔,以免蟲蟻老鼠到處爬。
最好在離得遠些地方打口深井,把吃的水其他洗漱用水分開,切記,一定要將水煮沸騰之後再飲用。若是有懂醫之人,去挖些草藥來熬湯喝,範章京,你記得派人去拿些生石灰,將周圍都灑掃一遍。”
範文程一想,這麼多人擠在一處,要是生了瘟疫,那可了不得,忙道:“是,奴才回去之後,馬上差人過來。”
布迦藍站起身,說道:“陳濟,你回去跟大家說,那些曾經受辱的婦人,讓她們好好活下去,這些不是她們的錯。她們是你們的親人,隻有你們出麵,你們信任支持,她們才有活下去的勇氣。
以後這些事情,隻要我看得見,就絕不會允許發生。今天先到這裡吧,若是有事,你可以直接來尋範先生,或者尋我都行。”
陳濟神色複雜,片刻後終是俯身抱拳道:“是,在下...”他不禁望了範文程一眼,想起他自稱奴才,停頓之後,怎麼都說不出口。
布迦藍隻一看,便知道他在猶疑什麼,斜著他道:“收起你那點小心思吧。”
陳濟臉色微紅,尷尬地垂首不語。
布迦藍沒再多說,走過去叫過費揚古與顎魯,說道:“你們就在此駐紮,輪班值守,能幫忙的就幫一把。首先,不許動手欺負人,更不許調戲婦人,若有犯者,死!”
費揚古與顎魯忙稱是,布迦藍翻身上馬,蘇茉兒與範文程也跟上,一起回了城。
進宮之後下了馬,範文程追上去,說道:“福晉,今日你將正藍旗的人趕走,肅親王回來之後,肯定要大鬨一場,奴才建議福晉先去跟皇上說清楚。”
布迦藍說道:“我準備現在就去,範章京,還有許多細節得商議,你也一起來。蘇茉兒,你回宮去,準備好熱水,晚上吃冷飯,再上碟涼拌藕與酸菜。”
範文程聽到布迦藍這時還認真想著吃食,看著她衣衫上已經乾涸的血跡,再看神色從容離開的蘇沫兒,對她們主仆都佩服至極,跟在她身後走進了崇政殿。
皇太極見到布迦藍臉龐曬得紅彤彤,與範文程一起進屋,愣了下說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都處置好了嗎?”
“彆急啊。”布迦藍先坐下來,提起壺倒了杯茶,一口氣先喝了,再拿了個杯子倒了杯遞給範文程,說道:“範先生也來一杯。”
範文程小心覷著皇太極的神色,見他沒有生氣,實在是口乾舌燥,道謝之後,接過杯子一飲而儘。
布迦藍與他你一杯我一杯,連著喝了三杯,皇太極在旁邊等著,看得瞪大了眼,說道:“你們這是,唉,外麵天氣實在是太熱,喝吧喝吧。”
他吩咐隨從又上了茶與果子,說道:“範章京,你也坐,咱們邊喝邊說。”
範文程謝恩之後坐在了對麵,連喝幾杯茶之後,總算緩過了些氣,不過想起先前發生的事情,實在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布迦藍則沒那麼多顧慮,乾脆至極地道:“皇上,正藍旗的人不是人,我們去的時候,他們正在□□婦人,被我一刀殺了,然後將他們全部趕走,換了我的牛錄前去守著。”
皇太極差點沒背過氣去,沉下臉道:“讓你去幫著範章京安置俘虜,誰讓你去惹是生非的?”
布迦藍盯著他,半點都沒有退讓,連聲道:“敢問皇上,你將大明老百姓帶回來,是要他們成為大清的子民,還是要成為旗人的玩物?”
皇太極被噎住,對著她頭疼得很,無比後悔讓她跟著範文程前去,說道:“那你也不能當著俘虜的麵鬨起來,讓他們看了笑話去,私下會議論我們內部不團結。”
布迦藍沒有回答皇太極的話,而是不疾不徐地道:“皇上這次準備從大明帶多少人口牲畜回來,在路上的還有多少?這麼多人馬到了大清,他們是人,不是豬狗畜生,若是欺壓狠了,就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若是不能妥善安置,引起了內亂,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皇太極臉色變了變,他們好不容易擄來的大明百姓若是□□,還是在自己的地盤上,隻怕崇禎聽後,做夢都會笑醒。
布迦藍繼續道:“皇上,他們對李自成可是期待得很,皇上要縱容旗人欺壓他們,讓他們看不到皇上的仁慈,認為皇上比不過李自成,皇上覺著,後果又會如何?”
皇太極臉色徹底沉下來,嚴肅無比。範文程察言觀色,馬上細細說了布迦藍安頓他們的措施。
“皇上,福晉考慮周全,張弛有度,奴才算了一下,前後帶回來的人馬,有數十萬計,皇上,不得不謹慎行事啊。”
隻稍微前後一思索,皇太極便想得通透,打量著布迦藍,讚許地道:“既然你能安頓好他們,恩威並施,以後帶回來的人馬,都由著你與範章京一同去處置。不過,你以後不能做得太過,其他幾旗得不到好處,斷不會服氣。”
布迦藍就那麼幾百人,就是三頭六臂也看不住數十萬人,十分大方地說道:“我知道了,隻要他們遵守律令,讓這些百姓能在大清安居樂業,我才不會跟他們計較。”
接下來,她又與範文程商議了戶帖的問題,拿了堪輿圖出來,說道:“這麼多人,一定要打散,不能隻安置在一處,也不能全部讓他們去開荒,有些耕種熟的土地,也要分一些出來。
有些旗人不會耕地,地在他們手上也荒廢了,範章京,拿戶部的土地冊子對比之後,再酌情商議拿何處的地出來。
這些人中,有讀書人,木匠,鐵匠,大夫,種地能手,隻要有一技之長之人,適當給一些獎勵,選他們做小頭目,讓他們幫著管理,這樣就能輕鬆許多。
私塾學堂也要辦起來,教大家讀書認字,做各種匠人,趁著這次摸底,將所有匠人都登記在冊,以後要用人之時,就不會兩樣抓瞎。”
範章京報隻能連連稱是,皇太極聽得喜不自勝,不斷叫好,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溫柔,看著布迦藍柔聲道:“你說慢些,吃口茶再說吧,可彆累到了。”
布迦藍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說完了,有不足之處,範章京慢慢補充,具體的細節你去整理,我滿身的血腥氣,臟得很,要回去洗漱吃飯睡覺。”
皇太極咳了聲,說道:“我陪你回去。”
布迦藍猛回頭,說道:“皇上還是不要來打擾我,我累得很。哦,對了,皇上想想怎麼安撫豪格吧,希望他回來之後,不要來找打,不然我把他揍成豬頭,他不好做新郎官。”
皇太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