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暗潮湧動,一時間又行成一種壓抑的平靜。這種壓著不發作,胤礽倒是平平,後期經曆多了,如今各有顧忌,尚未撕破臉皮,在他看來竟然有種可愛的感覺。
經曆過血雨腥風,現在這點子,根本不夠他看。而後期深沉的胤禛,這會兒看著也分外的天真可愛。
胤礽心情很好。
隻有他。
就連康熙看他笑吟吟的樣子,都想拿鞭子抽他。弘暉都被那詭異的氣息給弄的有些不知所措。
甲胄的事,就這樣被壓下。
沒有任何風波。
一路平靜的回京,弘暉走進四貝勒府的時候,還有些久久不能平靜。走的時候,尚且寒風料峭,那風吹的跟刀割般,如今回來,竟然百花盛開。
在江南看過一輪的景致,回京後又看了一圈,甚至覺得還挺好。他突然就明白什麼叫月是故鄉明。
真的好看極了。
弘暉癱在軟榻上,歪著小腦袋喝奶,一邊惆悵歎道:“嗨呀,這天氣真舒服。”
陽光正暖,微風不燥。
能看到阿瑪忙碌的身影,能瞧見額娘哄時和的樣子,真真令人喜歡極了。
然而——
“萬歲爺召見。”
看著小太監一臉凝重的表情,弘暉利索的起身換衣,匆匆往宮中趕去。
剛走進乾清宮,就見康熙衣衫上滿是血跡,弘暉嚇了一跳,他猛然間衝上前去,一臉憤怒道:“誰傷你了!”
他抽出腰間匕首,戒備的望著眾人。
能夠傷到康熙還活著的人不多。
他呲著小米牙,凶的不得了:“請禦醫!”
這一番連環掌打的康熙險些接不住,他摸摸鼻子,無奈道:“旁人的血,朕無事。”他確實沒什麼事,就是心裡難過更多些。
很快,金鑾殿中便擠滿了人。
看著康熙滿身血跡,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有些驚恐。帝王見血,傳召眾臣,這是有大事發生。
弘暉心裡猜測紛紛。
眾人跪著,一時間大殿中鴉雀無聲。
看著胤禛也在下麵跪著,弘暉眸色閃了閃,心想這次真的出大問題了。
他皺著眉頭。
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很快,殿外被壓過來幾個漂亮的男女,清一色的少年少女,小臉慘白,穿著精致的衣袍,但是臉上那曖昧春情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而太子一襲白衣,唇角掛著懶洋洋的痞笑,溫柔道:“兒臣給汗阿瑪請安。”
這種態度,讓康熙心頭火氣。
他怒聲斥責:“朕承□□太宗世祖弘業,至今四十餘載,晨兢夕厲軫恤朝臣惠養百姓,惟以治安天下為第一等要務。今觀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訓,惟肆惡虐眾,暴戾□□,難出諸口,朕包容十餘年矣。”
弘暉猛然抬眸,這段話,和一廢太子的詔書差不多,想不到這時,父子二人間竟如此水火不容。
康熙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顫著手去拔身邊侍衛腰間的劍,對上胤礽那雙飽含熱淚痛楚的眼睛,卻又殺不下去。
爺倆隔著禦案,隔著少年少女,痛哭不已。
然而康熙誇了一通自己,罵了一通胤礽,想要廢太子的心卻怎麼也壓不住。
他先前連甲胄的事情都給壓下,想著太子位置艱難,可他完全不顧自己一片慈父之心。
屬實叫人心裡難受。
康熙冷聲說太子不孝,竟想要分他的權柄,又說要廢太子,並且讓臣工推薦下任太子的人選。
胤礽昂著頭,靜靜地看著康熙。
他以為自己重生回來,是要走上人生巔峰的,誰知竟然比以前還要提前被廢,他笑了笑,朗聲道:“兒臣提議,冊封皇孫弘暉為太孫!”
他的提議不僅僅為他的提議。
還有整個太子集團的勢力。
康熙靜靜地看他片刻,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知道太子的意思,弘暉如今年歲尚小,縱然被封為太孫,這距離他成年還有十餘年,這中間能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他揮手讓眾人散了,自己氣的吃不下飯。
太子臨走前,哈哈大笑。
若是他失去太子之位,那麼冊封弘暉為太孫不過權宜之計,這整體還捏在他手裡。
他還知道胤禩會上位。
果然——
第二日,太子黨一致推舉皇孫弘暉為太孫。
而更多朝臣推舉八貝勒胤禩。
一時間折子跟雪花一樣往乾清宮飄。
弘暉來回翻著折子歸類,他覺得好累,看著沉浸在悲傷中無法自拔的康熙又無話可說。
“皇瑪法,這朝中豈不是更亂了?”他鼓著臉頰。
好不容易理順了,這又亂起來。
康熙縱然生氣,這該忙的事,那是一件都不落下。他甚至沒有心情玩,辦事的效率還更高了。
弘暉:……
這就是自律到可怕的男人。
康熙挑眉,看似隨意問:“你覺得誰應該當太子?”
弘暉伸著懶腰打哈欠,眼角都沁出淚珠來,懶洋洋道:“除了我。”
“怎麼說?”康熙皺眉。
“你看二伯多聰慧,自小文武兼備,皇瑪法親手教導,這世間所有的好東西都堆著給他,結果是什麼?”
“這命運的齒輪屬實可怕。”
“哪有擺爛爽。”
弘暉小嘴叭叭的,對太子之位的嫌棄之意溢於言表。
康熙:……
“那胤禩呢。”他突兀問。
弘暉喝了口水,趴在書桌上裝死:“咱爺倆這關係,就不需要玩這麼花了吧。”
何必坑他。
康熙看著這一批全是說胤禩好,可當大任的折子,不由得有些無語。
弘暉閉著眼睛:“哎呀我看不見您表情。”
啥也彆問他。
康熙強行的掰開他的眼睛,皺著眉頭給他看。
弘暉就擠的緊緊的。
看著他這調皮的樣子,康熙心裡那些翻湧的難受總算是好些了。
“行了,慣會插科打諢。”康熙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臉,淺笑著道:“真是調皮的緊。”
弘暉就嘿嘿的笑。
“皇瑪法,您要是舍不得,就且緩緩。”畢竟這廢太子的事兒,屬實重要,後悔再打臉,都沒必要。
康熙沉默了,胤礽一臉我受傷害最大,我要擺爛的樣子,他看著既心疼又難過。
卻又知道,兩人心裡都知道,發現甲胄以後,不管如何壓抑,兩人之間,便過不去了。
這個事情會永遠梗在兩人中間。
然而第二天上朝的時候,就聽見朝臣上奏,說是請封八貝勒胤禩為太子。
康熙一聽就煩。
然而胤禩卻滿臉期待,他心裡很是清楚,如今氣氛已經拉到這裡,勝敗在此一舉。
而今天早朝,罕見的沒有太子胤礽。
康熙坐在大殿上,居高臨下的看著眾人,因為大殿空曠,他說話甚至還帶著回音。
“胤禛,你覺得呢?”他突然問。
“兒臣謹遵汗阿瑪旨意。”胤禛平平回,並不因為備選人有弘暉而興奮。
康熙覺得沒意思,又看向人群中的胤禩,挑眉問:“老八,你覺得呢?”
胤禩壓抑著激動的心情,小小的客氣了一下,說自己年輕,難堪大任,會辜負朝臣的期盼。
他謙虛一番,覺得自己這番應對很是妥帖,不卑不亢,可堪大任。
然而——
就見康熙冷冷的看著他,點頭:“嗯。”
胤禩:?
您嗯啥。
然後在朝臣再次提出要推舉胤禩後,康熙用冷漠憤怒的聲音道:“辛者庫賤……”
聽他說辛者庫時,弘暉就猛然從屏風後竄出來撲進康熙懷裡,瘋狂搖頭。辛者庫賤婦之子這樣的話一出,良嬪必死無疑。
康熙被他撲的咽下剩下的話。
然而胤禩聽懂了。
他臉色煞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難以接受。
康熙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看著弘暉可憐兮兮的眼神,才沒有接著說。
“皇瑪法。”他壓低聲音喚:“皇瑪法。”
眸中的祈求之色讓康熙沒有多說什麼。“散了,回去再好好的合計後上折。”
弘暉昂著小腦袋,眼巴巴的看著他。
等眾人散了,胤禩還無力的跪在地上,他根本起不來,這麼深重的怒罵,他根本承受不了。
不僅僅是在罵他,是從根本上把他貶低到塵埃裡,直接否定他。
弘暉回眸,擔憂的看了他一眼,衝著一旁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去把八叔給攙扶起來。
等回乾清宮,康熙挑眉道:“你如今,竟然敢左右朕的決定了?”
弘暉正抱著碗碗奶噸噸噸,聞言歎了口氣:“漂亮嬸嬸來命護我,她珍愛的男人,弘暉如何能看著他受屈。”
“那朕呢?朕受屈呢?”康熙冷冷的看著他。
弘暉捧著小臉蛋,把臉上的嘟嘟肉擠成一團給他看,軟乎乎道:“給,隨便親。”
“我隨便親你也行。”他小手一揮,特彆大方道。
康熙不由得笑了,他俯身親親弘暉,軟聲道:“那你就被朕隨便親。”
“親禿嚕皮。”
兩人說著話,弘暉往他懷裡拱了拱,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眼角沁出點水意來,慘兮兮道:“我睡會兒。”
實在太困了。
他這大清早被薅起來上朝,這會兒困的眼睛都睜不開。
“睡吧。”康熙無語。
卻還是把他抱在懷裡,輕輕的拍著他屁股哄睡。
弘暉一覺睡醒,發現胤礽正跪在殿中。
看著他唇角掛著無所謂的笑,那雙眸子卻帶著深沉的悲傷,他抿了抿嘴。
“二伯。”他揉著眼睛起來。
看向一旁,不見康熙的身影,正在打量,康熙大踏步從外頭走進來。
“弘暉醒了。”他越過胤礽,沒有跟他說話。
“嗯。”小奶音應了一聲:“餓。”
康熙擺擺手。
殿中一時間陷入沉靜,誰都沒說話。這宮中事務繁雜,三人卻兀自發呆。
胤礽安靜的跪著,在最初瞥弘暉一眼後,就垂眸斂神不語。
而康熙就盯著胤礽看,他很會控製自己的情緒,但是看見胤礽的神情,仍然忍不住氣血上湧。
弘暉看看康熙再看看胤礽。
三人正互相看著,就見梁九功提著食盒過來,打開一看,瑩潤的玉碗盛著晶瑩剔透的藕粉,上頭還淋著一層玫瑰鹵。
而邊上有炸的果子,有煮的小羊排,還有餑餑等。
看著就好吃的緊。
胤礽抿了抿嘴。
弘暉覷著二伯的神色,笑眯眯的邀請他:“皇瑪法,我想讓二伯陪我一道用。”
康熙明白他的意思,冷冷的瞥他一眼,這才點頭。
“嗯。”他應下。
弘暉這才推著小幾,笑的甜滋滋湊到胤礽跟前,笑眯眯道:“一起一起。”
胤礽抿著唇,定定的看著小孩。
傻子。
他在心裡罵,他都坑他坑成這樣,他整日裡在乾清宮這個權利中心晃悠,肯定是懂的。然而他還會因為他沒有用膳,而冒著惹怒帝王的風險,來讓他也跟著用一點。
胤礽垂眸。
被關押兩日,身上的白袍已經染上臟汙,不複光潔,變得皺巴巴。
然而他姿態閒適,瞧著不像是階下囚,倒還像金尊玉貴的太子爺。
自有一番驕矜在。
弘暉看了豔羨不已,這就是傳說中的太子,實在是一身氣度不凡。
就一碗藕粉。
被漂亮的玉碗盛著。
胤礽故意逗他,將玉碗端起,慢條斯理道:“咦,就一碗,弘暉沒得吃了。”聽著他肚子咕咕叫,胤礽心情很是複雜。
真是個小傻崽。
弘暉無所謂,他看著玉碗心裡有些不適,反正他就煩盛著甜湯的玉碗,拿起一旁的果子啃,一抬眸就見胤礽捏著玉碗的手指被那瑩潤的光澤襯得蒼白無力。
指尖還微微泛起一抹粉。
胤礽到底沒什麼心情用膳,他碰了碰唇,正打算放下,就見弘暉麵色大變,啪的打掉他手中玉碗。
嫣紅的玫瑰鹵。
晶瑩濃稠的藕粉。
儘數都潑在胤礽身上。
那原就狼狽的白袍,顯得愈發難堪可笑。
胤礽攥起手指,因著過於用力,蒼白修長的指尖泛起白,邊緣卻又被壓的發紅。
他狠厲的望著弘暉。
心中的恨意肆意生長。
他作為太子,一生被眾人捧著,就算陷入二廢境地,上位者胤禛也得好生的敬著他。
何曾被人當麵打掉碗。
簡直是奇恥大辱。
康熙也麵色一變,他快步走上前來,在胤礽以為這是為他張目時,卻見汗阿瑪緊張的摳著弘暉的嘴,一邊厲聲問:“怎麼了!”
弘暉吐掉嘴裡的果子,又拿水瘋狂漱口,這才緩過神來,緊張的看向一旁的胤礽,輕聲問:“您喝了嗎?”
“快催吐。”他說。
胤礽僵在原地。
他看著焦急的汗阿瑪抱著弘暉,看著焦急的弘暉抓著他的衣領,一陣頭暈目眩。
“禦醫!”康熙目眥欲裂。
隨著弘暉軟軟倒下,是胤礽也跟著跪倒在地,單手撐著地,顯然已經難受至極。
“胤礽!弘暉!”康熙心中的憤怒幾乎要衝破天空。
禦醫來了,趕緊紮針施救,一臉慶幸道:“幸虧隻沾了嘴,一口不曾咽下,要不然神仙難救。”
康熙黑著臉看向一旁的梁九功,這食盒是他提上來的。梁九功在事發的時候,就已經撲通跪在地上了。
“去查!”
昨兒說了要奏請弘暉為太孫,今兒便有毒物進乾清宮,誓要弄死弘暉,讓他如何能壓住心頭火。
比看見胤礽私藏甲胄更加叫人憤怒,畢竟太子若毫無自保之力,任人宰割,又如何能夠治理大清。
而下毒這樣下作的手段,他真的想不出會是誰。
昨兒提名的大多乃胤禩和弘暉。
康熙眸色冰冷。
除掉對手是最快的晉升手段,然而他不覺得胤禩有此等魄力。
看著昏迷不醒的太子和弘暉,康熙心裡跟火燒一樣。
“弘暉如何?”他問。
禦醫摸著脈,沉聲道:“小兒身子弱,怕是要病一場。”
至於太子爺,他身子骨還算強盛,縱然先前大病一場,如今也養回來了,等醒了再養些時日便成。
康熙沉吟。
“散出消息,太子和弘暉病重。”
他眸色冷厲。
抿了一口杯中茶潤喉,這才猛然摜在地上,發出巨大聲響後,乾清宮中就響起康熙憤怒的咆哮。
“若你們醫治不好,便提頭來見!”
“滾!”
隨著他憤怒的聲音,源源不斷的禦醫被傳召進乾清宮。
胤礽一醒,就見殿中站了十來個禦醫,甚至殿外都有。
他心裡不禁一顫。
合著他辛辛苦苦重生一遭,為口藕粉就這麼命不久矣。
他圖什麼。
“汗阿瑪。”他心勁泄了。
康熙坐在床沿上,溫聲道:“醒了就好了,無事。”
胤礽心中一痛,無事怎麼會傳召這麼多禦醫,還對他如此溫柔,看來真的是命不久矣。
“汗阿瑪。”他又喚一聲。
無奈道:“如果……”說一半,他看向身邊躺著的小傻崽,原本粉嘟嘟的小臉現在一片慘白,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他伸手摸摸他微涼的小臉,有些說不下去了。
“是兒臣任性了。”他啞口無言。
康熙拍拍他的肩,自打太子清醒後,就愈加急躁了。整日裡緊趕慢趕做準備,好像晚一刻,儲君之位就不保的樣子。
“時也命也。”
他理解胤礽的做法,卻沒辦法接受他的做法。
人性之矛盾。
一旁的弘暉年歲小,到底身子弱些。
禦醫說他先前起高熱,燒的太厲害,有些神魂不穩,後來舟車勞頓,一直沒養回來,現在碰上這個,更是雪上加霜。
換句話說,胤礽醒了就好了,弘暉還真不好說。
康熙抿著唇,拿著金湯勺給弘暉潤嘴,看著他靜靜躺著,心裡難受的厲害。
劫數,劫數。
到底什麼是劫數。
他原先不信的。
可是碰上弘暉,他願意相信滿天神佛,隻要能讓弘暉醒過來,什麼都好。
“四貝勒爺求見。”殿外傳來小太監的稟報聲。
康熙沉吟片刻,才低聲道:“進。”
胤禛大踏步走進來,看著龍床上靜靜躺著的弘暉,身子晃了晃,險些立不住。
“弘暉。”他壓低聲音喊。
先前說什麼劫數,他是有些不以為然的,世間若有神佛,為甚不睜開眼睛看看這窮苦人間。
救苦救難,這世間卻從來不斷。
可見都是假的。
他縱然為弘暉到處算卦,也說要請喇嘛,後來岔過去也就過去了,因著他打心眼裡不信這個。
可如今——
先是要命的高熱,後是這**。
都是尋常少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