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五章(1 / 2)

第五章

春風驟雨,夜幕漸漸來臨,外麵仍是細雨綿綿,落在在屋簷上,從黛綠的瓦片上滑下。

滴答——

彙集的雨珠和外麵的青石板相撞,發出動人的聲響,猶如一首悅耳的小令。

楚宴朝外看著,外麵的風吹在他濕掉的衣衫上,讓他止不住的哆嗦起來。

“這止煙拿個衣服怎麼這麼慢!”太王後忍不住責怪了一句。

“母後,止煙去了這麼久,正巧我想拜托母後一件事。”

太王後覺得奇怪:“何事?”

楚宴刻意壓低了聲音:“我之所以處置了藺文荊,乃是想動藺家了,可突然下手的話,的確會遭到反噬,須得徐徐圖之。母後能否助我,在藺家麵前裝作親熱的樣子?”

太王後一下子就明白了,楚宴這是想一個裝紅臉一個裝白臉。

楚宴害怕她沒聽懂,便仔細解釋道:“藺文荊不效忠於我,心都在燕王身上,自然是不能留的。我和藺家的關係鬨崩,母後可以不用。”

太王後手心冒出了汗,光是楚宴的三言兩語,她就知道有多麼危險。

不一會兒,止煙就拿了乾衣服過來,楚宴的話戛然而止。

楚宴接過她手上的衣衫:“我自己拿去換吧,不必跟進來伺候。”

止煙垂著眼,顯得心事重重:“諾。”

太王後仍在考慮楚宴的話,她已經夠心事重重,哪知一旁的止煙比她還要如此。

太王後忍不住問:“止煙,你今日做事怎的心不在焉?”

止煙猶豫著,還是問出了口:“奴聽聞藺大人被捉到了太師那裡?”

止煙說的太師指的是齊詢,他雖為王叔,因齊國情況特殊,齊詢亦身兼太師、太尉兩職,但宮人絕大多數都稱呼他為太師或者大人。

“你一小小宮人,問這些作甚?”太王後覺得好笑。

“回太王後,奴幼時曾受過藺家的一飯之恩,因此格外在意些藺家的事。”

太王後覺得有些不悅了,止煙雖說一直照顧著她的王兒,可怎麼還這般眷戀舊人?

這些宮人,不求她們機靈懂事,但求老實忠心。

“藺文荊的事自有大王和太師處置,你不必操心了。”

太王後的語氣頓顯僵硬,等楚宴換好了衣服出來,還看見止煙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而她母後則板著一張臉,威嚴中帶著一絲冰冷。

楚宴疑惑的問:“這都怎麼了?”

“王兒,藺文荊被你貿貿然下令責罰,到底還是有些不妥的,明日你便隨我去見太師吧。”

楚宴裝作不願,但看太王後板著張臉的模樣,這才服軟答應。

等到第二日的時候,太王後很早便過來了。

雨已經停了,隻天邊仍是烏雲密布,陽光穿不透厚重的雲層。偶有一兩滴還未落乾的雨,滴落在湖中一點,泛起圈圈漣漪。

這樣的天氣總是有幾分冷的,等楚宴到了齊詢那裡的時候,一看到太王後時,齊詢微微一怔:“大王,太後,你們怎麼來了?”

太王後今日一身玄衣,原本才三十三歲的年紀,卻把自己打扮得老成持重。

隻是這一身玄色,扔掩蓋不了她絕美的容顏,杏眼雪腮,婀娜娉婷。

單看她,便明白大王的容貌出自太王後,同樣的見之難忘,讓人魂牽夢縈。

“藺文荊可在太師這裡?”

“然。”

“王兒胡鬨,沒想到太師也跟著胡鬨,如今齊國這局勢,怎可讓藺家的人在現在被處置?”太王後緊皺了眉頭,“本宮在這兒就做個主,若沒有證據,就把藺文荊放出來吧。”

楚宴在暗處給她比了個大拇指。

這演技,不愧是宮鬥場子練過的!

太王後差點破功,這小子可真是……

頑皮!

這種時候就乖乖低著頭就好了,還鬨著她,當心被齊詢給看出來!

齊詢犯了難:“昨日的事情的確鬨得很大,且還是燕王的近侍親自把人給送過來的,似乎燕王也想處置……”

楚宴在一旁喊道:“是啊母後,他昨日不知有多麼大逆不道!”

太王後瞥了他一眼,權做警告。

演技就是要貫穿整個小動作,這不,齊詢完全沒能看得出來麼?還以為他和太王後二人意見不合,談崩了。

太王後看向齊詢:“不若先將藺文荊帶上來問問再行處置可好?”

齊詢看向了楚宴,發現他臉上總有不悅,卻不敢違抗太王後的意思。而齊詢就更是恨不得把這個燙手山芋甩掉,欣然接受了。

等禦軍將藺文荊帶上來後,藺文荊身上依舊纖塵不染,想來是昨日也受到了極佳的照顧。

看到幾人,便溫和有禮的朝他們一一拜見。

“文荊,本宮也算看著你長大的,你昨日到底在燕王那處說了什麼?惹得王兒如此不快?”

藺文荊看了楚宴一眼,詫異於他沒有把實話說出。

對方的眼底透著一絲痛苦,竟瞥開了眼去。

藺文荊忽然之間明白了,對方還對他存著喜歡,所以才不下狠手。

果然還是個孩子。

藺文荊低垂著眼眸,既然如此……他就要利用這份喜歡了。

“臣惹得大王不快,甘願受罰。”

“你這孩子,讓你說說,你卻絲毫不答。”

“大王不答,臣也不敢答。”

太王後皺眉看向楚宴,對藺文荊的態度溫和,可對楚宴就不一樣了:“你說說,到底為何要把藺大人給抓起來?就算是有罪,也得移交吏官,怎麼送到你王叔這兒了?”

楚宴不肯答:“總之……他就是說了大逆不道的話!”

太王後被他這態度氣到:“大王真是胡鬨!藺文荊由我做主,今日將人好好送回藺家!”

“……不、不行。”

“大王!切莫小孩脾氣!”

楚宴委屈得眼底裹上了一層迷霧,眼梢也沾染了豔紅。

他不想留在此處,徑直的跑了出去。

太王後覺得頭疼:“藺大人,讓你見笑了……”

藺文荊搖了搖頭:“太後,我能否去尋大王回來,我有些擔心大王。”

“難得你這麼勞心勞神,去吧。”

說完,藺文荊也快速的追了上去。

外麵的雲霧仍然沒有散開,陽光穿不透厚重的雲層,朝前望去隻覺輕煙漠漠,楊柳依依,一切都顯得朦朧不真。

藺文荊沒心情欣賞美景,大約很快又要下雨了吧,得趕快找到他。

藺文荊環顧四周,終於在一個杏花林中見到了楚宴。

周邊藏在假山後的禦軍們不知看了他多久,那些汙言穢語也傳入至藺文荊的耳朵裡。

“我活了三十幾歲,還從未見過大王,今日一見可真美,難怪燕王一打入齊王宮,一見到大王忽然就不打了。”

“英雄難過美人關嘛,竟也有男人能美成這樣的,是我也看直了眼,哈哈哈。”

“你說說大王若是哭了?不知床上哭來會是何等勾人。”

藺文荊隻覺越發難以忍受,走到那邊去,為楚宴出了頭:“滾。”

他即使不喜大王,可也不會說此汙言穢語。

這些禦軍可真是不堪,以前便中飽私囊,完全不訓練。現在還把這些話放到了大王身上,齊國可是大王保下來的!

藺文荊沒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為楚宴說了話,禦軍一見是他,紛紛嚇白了臉。

聽到他說了個滾字,竟全都在地上打滾,也不顧這裡是否下了雨,還有滿地的稀泥了。

滾啊,不滾小命就要沒了。

藺文荊朝楚宴的方向一步步走了過去,彎下腰將錦帕拿出:“大王莫要哭了,被宮人看見,又要鬨得人心惶惶了。”

楚宴瞥過了頭,憤恨的說:“藺文荊,你可真是個小人。”

“……臣是小人,為何大王還不說出來?”

楚宴的臉色逐漸泛白,仍不肯繼續說話。

藺文荊之前被楚宴一氣之下關到牢裡的時候,他隻想著怎麼出來,好早日除掉了齊國。可楚宴今日沒說話,反而這種反應的時候,藺文荊就有些心軟了。

可真是傻。

倘若自己是楚宴,他可有一百種方法讓對方死無葬身之地。

“為何對臣如此心軟?”

藺文荊故意試探。

誰知楚宴的臉色更是蒼白,站起身來緊咬著牙,眼底還帶著一抹淚痕:“誰說我對你心軟?滾!”

他叫人滾,反倒是自己先跑了。

藺文荊就這麼站在原地,想起方才的那一幕。

杏花春雨,他站在煙幕之下,細雨如酒一般的拍打在他身上,有白色的花瓣被雨給衝刷下來,攜著雨水落入他的頭發上。他的發梢也濕透了,連同身上的春衫。

少年的天真便帶上靡麗,讓人生出了原本不該的欲。

尤其是,他雙眼微紅的看著自己,仿佛再欺負一下,就能讓他哭出來似的。

藺文荊頭疼的扶額,最後無力的低下了頭去:“藺文荊,你究竟想做什麼?”

他已選擇的明主,下定決心輔佐燕王,好成就自己的千秋美名。

現在被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纏繞,莫不是要臨陣倒戈,轉而過來幫這個無用的齊王吧。

藺文荊捏緊了手,將自己捏得泛白的手指隱藏在寬大的袖袍之中。

最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又把這些過於複雜的情緒全都壓了下去。

要不得。

而那邊,燕擎想過來找齊詢的時候,卻把這一幕全都收進了眼底。

陳周擔心的望向了身旁的燕擎:“王上……”

“寡人今日隻是來找齊詢的。”

這刻意的強調,讓陳周頓然明了。

哎,無論過去多久,王上在意一個人的時候,還是會如此彆扭。

“那我們現在便過去嗎?”

“暫時不急。”燕擎眼底帶著幾分複雜,刻意板著張臉,“哼,去吧齊湛給我找回來,身為王者,如此軟弱,成何體統。”

陳周:“……”大王你分明介意極了。

“齊王的處境也真夠慘的,那些禦軍都敢這般侮辱他了。”

“他又不是安兒,管他那麼多作甚?”

陳周訕訕道:“……可方才大王還讓我去找齊王回來。”

燕擎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似乎在說你的話怎麼這麼多。

“寡人都吩咐你了,還不快去?”

陳周咳嗽了一聲:“這會兒都不知道齊王跑到哪裡去了,咱們是先去見齊詢,還是找齊王?”

燕王擰緊眉頭:“……算了,還是先去找齊詢。”

“諾。”

他們正要朝這條路走,燕王卻不想和前麵的藺文荊打照麵了,而是直接繞道了走。

燕擎很清楚,他並非吃藺文荊的醋。

隻是如今齊湛的舉動越發的像他記憶裡的那個人,他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一時躊躇,沒能挪得開腳步。

昨天齊湛竟還折了杏花送他,這讓燕擎勾起了不少的回憶。

昨日一夜,輾轉難眠,心心念念都是那些舊事。

當他們真的繞到了一個小道,陳周看燕擎眼下青黑,便心疼的說:“大王昨日又是一夜未眠嗎?”

綿綿的細雨,那邊的杏花和桃花被這些風給吹亂了一地,經過的時候落了滿肩滿袖。

燕擎並未回答陳周的話,而是抬起頭望向遠方:“陳周,你說那段時間,真是寡人的臆想嗎?”

“大王是指那段時間公子的靈魂入了齊王身的事?”陳周歎了口氣,“這麼玄幻之事,又隻有大王一人看見,自然是臆想。大王還得多加保重身體,公子都去了那麼多年了。”

“寡人忘不掉,教我如何能忘?幾乎讓寡人以為……以為自己是瘋了。”

倘若他是瘋了就好了,至少能活在自己的夢裡。

四年來,這痛苦並未減輕,而是日日加劇。

時間越久,越深。

燕擎甚至想抓著葉霖的衣領問問,為何他死後一夜也不肯出現在他的夢裡,哪怕一次也好。

燕擎舍不得將他的身體深埋於地,同樣也舍不得將他火化。

他是被活活燒死的,那具身體即使保存得再完好,也滿是瘡痍,看不清原來的模樣。

所以,看到同他那麼相似的齊湛,他生了不想殺他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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