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間濕漉漉的晨霧剛剛升起。
有怪物的吼叫聲遠遠傳來,聽著似乎來自樹林側麵的廢墟。
樹林邊緣的雜草上方,空氣肉眼可見地扭曲、膨脹,隨後裂開了一道口子。
蜘蛛從口子裡爬出來,再將自己的“繭”塞進口中吃掉。
休息一晚,它斷裂的那條腿還未完全恢複,又找來葉子重新一層一層裹好,隨後離開樹林朝廢墟的方向走去。
直到太陽升起,驅散夜裡殘留的最後一點寒意,蜘蛛的身影才再次出現。
它似乎精疲力儘,腿上裹的葉子不知所蹤,傷口處滲了一點血跡。
拐進樹林深處,蜘蛛停下來抖動身體,放下背上的繭。
它劃開繭,裡麵露出一截灰白色的鱗片。
“嗬呃……”
這是一隻信徒,掙紮著從繭中擠出來,它渾身是傷,前爪被削斷,大口吐著鮮血。
透明的繭外表看著小,卻能塞下一隻完整的信徒,隨後掉出第二隻,第三隻……
整整三隻信徒,擠在狹窄的樹乾之間,皆是瀕死狀態。
蜘蛛照例吃下繭,後退幾步躲在一棵樹後。
它沒有走遠,也不敢再上前,靜靜等待著某種東西降臨。
地上的信徒氣息微弱,試圖用僅剩的力氣逃走。但很快,它們全都瑟縮在一起,不安地注視著前方。
有什麼極度危險的正在靠近,身軀本能感受到恐懼。
綠意盎然的林間,莫名升起純黑色的霧氣,蓋住樹蔭下細碎的陽光。
沒有起風,黑霧眨眼間蔓延過來,將信徒緊緊包裹住。
信徒瞬間發出尖銳淒厲的慘叫,在霧氣中劇烈掙紮,染血的利爪伸出來,下一刻就被硬生生折斷。
躲在樹後的蜘蛛害怕地發抖,又退後了一步,生怕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員。
黑霧不斷翻滾扭曲,貪婪吸食著內裡的生命力,慘叫聲早已消失,隻剩下骨頭不斷被擠壓碾碎的脆響。
三隻信徒加起來體積龐大,現在卻縮小了一大半,待黑霧撤離,裡麵的信徒皮肉碎骨緊貼在一起,幾乎看不出原本模樣,粘稠的血緩緩流淌。
比起剛出現時,這團霧氣明顯增長了一層,漆黑幽深像一隻詭異的瞳孔。
蜘蛛感覺到黑霧在看自己,哆哆嗦嗦從樹後出來。
它將腹部壓得很低,上前垂著頭做出臣服的姿勢。
等待了片刻,黑霧沒有更多的動作,安靜懸浮在信徒屍體之上。
蜘蛛陷入迷茫,它試著動了動,支起上半身把自己碩大的腹部彎過來。
它圓滾滾的腹部中央,竟然有一道拉鏈。
蜘蛛用軟肢打開拉鏈,腹部內沒有內臟沒有器官,而是塞了無數印滿字跡的紙張,兩對軟肢在其中飛速翻找,動作敏捷靈活地撕下一些紙片。
裡麵還有一塊方形的薄石板,蜘蛛將紙片粘在石板上,伸長軟肢恭恭敬敬推向前方。
石板是黑色的,上麵放著一行字。
——“您”“終於”“醒來”
黑霧依舊不為所動,蜘蛛想了想,繼續在肚子裡尋找。
它剛找到一個“人”字輕輕撕下來,一陣風掠過,抬頭發現黑霧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四周安靜,蜘蛛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不見黑霧歸來,隻好收起石板和被翻亂的紙張,石板上的紙片太小,被它塞進嘴裡吃掉。
信徒的屍體還在,散發著濃濃的血腥味,蜘蛛拉好腹部的拉鏈,將屍體拖到林邊丟棄。
—
樹林另一個方向,密實的灌木叢裡動了動,未眠扒開枝條探出頭。
他早就醒了,隻是藏著不敢出來,直到肚子響了好幾聲。
被驅逐之前,基地是不會給太多食物的,因為大概率是浪費,所以昨天一整天到現在,未眠隻喝了半碗粥。
他又渴又餓,昨晚睡得也不好,迷迷糊糊間醒了好幾次。
確認附近應該是安全的,未眠從灌木叢裡鑽出來環顧四周,想找找林子裡有沒有可以吃的食物。
他運氣不錯,一株掛滿果子的植物就在灌木叢後麵不遠的地方,果子表皮青中泛紅,小小的一顆。
野外的東西可能帶毒,未眠先撕了片葉子嘗了嘗味道,才摘下果子放入口中。
除了有點酸,果子味道很淡,汁水滑過乾澀的喉嚨,未眠又一口氣吃下好幾個。
感覺胃裡舒服了許多,未眠又在附近找來一種寬大的葉片,包了些果子放進外套口袋。
他埋著頭,感覺視線裡突然變暗了一瞬,複又恢複正常。
未眠立刻停止動作,抬頭環顧四周。
樹林還是一樣的安靜,沒有任何異常,偶爾有鳥類從樹冠間追逐著掠過。
他鬆了口氣,隻當是自己太過緊張。
勉強填飽了肚子,未眠繼續小心查看四周。
正午的太陽熱烈,滿眼綠色與清新的草木香,和昨天來時相比簡直是兩個世界。
他站在樹蔭下伸出手,輕輕撫摸被陽光覆蓋住的一片樹葉,感受上麵傳來的暖意。
在被驅逐之前,未眠和基地裡其他純人類一樣不能外出,最多遠遠見過幾次基地大門。
基地裡當然不可能有這樣的樹林,而未眠從小在席城基地長大,隻在幾本珍貴的書裡見過外麵的世界。
未眠抬起的左手上還纏著布料,傷口昭示著發生過的一切,現在回想起來像是做了一個夢。
又或許現在才是夢,他可能沒有逃過信徒的捕殺,眼前是他瀕死前的幻象。
未眠乾脆上前一步,仰起頭讓那一小塊陽光透過指縫照在自己側臉,閉上眼慢慢深呼吸。
他的手暴露在外,幾縷黑霧突然覆上來纏繞住指尖,輕柔湧動的霧氣似乎在撫摸著柔軟的皮膚。
地上未眠的影子越來越模糊,像被一大團陰影吞噬,空氣中卻又空無一物。
未眠對此無知無覺,在他睜開眼的瞬間,黑霧驟然消散,連同地上的影子也恢複正常。
他搓了搓手臂,感覺陽光沒有剛才那麼暖和了。
好奇怪,明明天氣這麼好,也沒有雲和風。
—
在附近轉了一圈,未眠重新找了一塊沒有被樹遮擋住的草地,坐下來曬太陽,並解開左手上的布條。
掌心的傷口已經結痂,動作幅度太大會有點疼,再過幾天應該就沒事了。
那隻怪物劃破他的手後飛快逃走,它其實完全有機會殺了自己,那根尖刃再往上一點,就是他的脖頸。
難道是因為……
未眠卷起袖口,果然在手臂內側找到一塊淤青。
昨天將怪物擊飛的那股力量,來源於他自己。
未眠不知道那是什麼,隻有新人類才會擁有被稱為“異能”的特殊能力,他在席城出生,從來沒離開過基地,更沒有被信徒感染的機會。
這力量很弱,至少和新人類比起來差遠了,未眠七八歲時曾出現過幾次,一直未被人察覺,後來沉寂了許久。
未眠以為自己已經恢複正常,直到成年後。
昨天是威力最強的一次,怪物很有可能因為措手不及而退縮,才給了他逃走的機會。
未眠摸著手上的淤青,眼睫低垂下來。
如果能在遇上信徒的時候出現該多好,那幾個人也不會……
隻可惜自己根本無法控製這股力量,並且每次出現,他身體一定會出現不適,比如現在手臂上的淤青。
低弱且不可控,不能給他增加任何貢獻值,他還是一個無用的廢人。
在這荒蕪區,更不知道能活多久。
他甚至不確定這力量是否屬於自己,純人類怎麼會與生俱來這樣的東西。
未眠腦海中出現一張錯亂癲狂的臉,表情與眼神都帶著無比的怨恨,瘦骨嶙峋的雙手死死掐著他的脖頸。
“惡魔……你是惡魔的種。”
又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憶,未眠抓著手臂的力道無意識加重,正好按在淤青的位置,痛感讓他瞬間回神。
他放下袖子重新纏好布條,不再去想以前的事。
正午一過,太陽被雲層遮蓋,林間一下子冷了下來。
最近的白天越來越短,未眠又吃了些野果,回到昨晚的灌木叢,鑽進去蜷縮起身體。
—
連著兩天,蜘蛛都在樹林和廢墟之間來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