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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九寒冬,外麵滴水成冰。
慎刑司裡的冬葵,終於感受到一些暖意。
趙全不光給她準備了火盆,還準備了嶄新溫暖的棉衣,以及傷藥和吃食。
炭火溫暖了她冰涼的四肢,卻讓她身上的傷火辣辣地疼了起來,幸虧有人給她上了藥,冰涼的藥膏帶走那股深入骨髓的疼,暫時讓她舒服多了,溫熱的湯麵撫慰了她饑腸轆轆的肚子,讓她又舒服了些。
她覺得自己像一個破布娃娃,已經被蘸了鹽水的鞭子和烙鐵弄得支離破碎,此時因為這些優待,又將她拚湊了完整,也因此不管隔壁牢房裡檀香在破口大罵她什麼,她都能垂著眉眼無視掉。
樹倒猢猻散,大難臨頭各自飛。
她就是個宮女,不過是跟著胡太妃的時間長了些,實在沒必要因此潑上命。最重要的是,冬葵不認為自己能扛過慎刑司的嚴刑拷打。
誰不知道慎刑司折磨人的手段數不勝數,進來的就沒有囫圇個出去的!之前被押到慎刑司時,冬葵也想演一把忠仆,彆人扛不住不代表她也扛不住,事實證明她想多了。
此時聽見檀香在那邊慘叫,她還在想自己真傻,就該酷刑還沒上身之前就招的,白受這麼多罪。
“那種藥她們還給魏王下過,不過據說魏王殿下吃下的不多,這種藥不易讓人察覺,但藥性微小,需得連續服用,長時間服用,才能起效果。以前太妃在太醫院有人,後來不知為何沒了,我也是聽檀香和胡太妃說過一句半句,說什麼若是太醫院還有自己的人,何愁如此為難。”冬葵捧著裝了熱湯的碗,一邊喝一邊小聲道。
她的手在抖,聲音也在抖,這都是剛受完刑的反應。
趙全忙讓徒弟把這點記下。
這話看似簡單,其實透露了幾層意思,她們以前通過太醫院對人動過手腳,才會在對魏王下手時感歎‘太醫院無人,不然何至於發愁’,以前對誰下過手?為何太醫院的人沒了?
趙全心裡想著,麵上卻是笑眯眯地又給冬葵倒了碗熱湯。
“咱家就喜歡像冬葵姑姑這麼聰明的人,俗話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天底下最大的人就是陛下,做什麼要想不開和陛下作對?陛下不對付你,那是因為螻蟻犯不上,若真想要對付,一根手指你們都消受不起。”
“就不提對你們用刑了,其實咱家讓人對你們用刑是為你們好,對你們用刑,這苦是受在你們身上,你們受點苦說不定就想明白了呢?可若是不對你們用刑啊。”
說到這裡時,他拉長了尾音,讓人無端心就提了起來。
“你們就不想想,若你們一直硬著頭皮不見棺材不掉淚,鴨子死了嘴還硬,若是惹惱了陛下,你們進宮時難道不查祖宗八代?你們難道就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若是牽連上家人,那可真是祖宗八代都要遭殃。”
隨著他的話,冬葵克製不住地身體抖顫著。同時抖顫的還有隔壁受刑的檀香,趙全說話時並沒降低音調,所以檀香也聽見了。
“所以咱家就尋思,你們受點苦也好,也免得家人受苦,說不定你們就想明白了呢?”
冬葵忙道:“趙內侍說的是,冬葵就在心裡想,早知刑具上身時就說了,也免得吃了這麼多苦。”
趙全麵容和藹道:“所以咱家才說冬葵姑姑是聰明人,吃苦不怕,有太醫院在,什麼傷治不好?人為自己多想想沒錯,像你們這樣的心腹親信,其實想保命不難。
“那些人嘴硬,是他們沒有退路,孽都是他們造下的。可你們不一樣,你們不過是為人唆使,為人脅迫,你們多說點,說出的東西越有用,你們的命啊就越安穩,說不定上麵高興還有賞呢。”
“趙內侍說的是,奴婢就是被那胡太妃脅迫的。”冬葵譴責了一通胡太妃是如何陰險惡毒,又道,“奴婢一定好好回想,揭發那毒婦做過的孽事,隻是時間太過久遠,奴婢需要些時間回想。”
趙全笑道:“不著急,慢慢想。”
這時,隔壁負責用刑的太監過來了。
“爺爺,她願意招了。”
趙全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咂嘴道:“何必呢,就是非要吃了苦才能學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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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無眠的豈止是一人兩人。
本來今天還有早朝,太和帝也未去上朝,朝臣們以為陛下是因禪位之事,與他們抗議,正尋思誰誰誰上疏,給陛下講些大道理。殊不知太和帝哪是在忙這些,從昨夜趙全遞話回來說當年宸妃之死另有隱情,他就一夜未眠。
期間總總心路曆程難以表述,魏王來後就見一夜之間太和帝麵容蒼老了不少,眼神中帶著一股戾氣和狠意。
當皇帝當得太久,總是喜怒不形於色,如今因為牽扯到摯愛,終於顯出了他的戾氣。
“你看看。”
太和帝將卷宗扔給魏王,魏王接過打開來看,其上簡直觸目驚心,斑斑劣跡難以數明。
尤其又以那個叫檀香的老宮女招得最多,她不是最初跟在胡太妃身邊的人,但跟的年數卻是最久。
按照檀香的說法,這五十多年來,胡太妃利用她的身份,在宮裡安插了無數暗樁,或是收買,或是脅迫,或是籠絡,橫跨嘉成、太和兩朝。
這些暗樁和釘子,隨著這些年來慢慢的消耗,到如今已經所剩無幾,但做下的惡事卻罄竹難書。
小到幫其傳遞消息,大到幫其布局害人。
據檀香說,當年麗嬪懷上安王搬離溫憲皇後的住處後,就一直很低調,溫憲皇後還在時,她利用溫憲皇後為其遮風避雨,並借著和溫憲皇後的關係,在先帝跟前討好。
等溫憲皇後死後,她又借著彼時的六皇子和昌河公主,籠絡上當時養這倆孩子的德妃。
多年來,她沒少借著溫憲皇後和德妃,私下做各種布置並暗中做些小動作,安王大抵也隨了母妃性格,行事與其母如同一轍。
看似交好一眾兄弟,不沾染是非,但怎麼可能,實際上他沒少在其中攪風攪雨,隻是他一直藏在後麵,又做得隱晦,再加上有個體弱多病的幌子,沒讓人察覺罷了。
母以子貴,子以母貴,胡太妃和安王兩頭都沾不上。
所以當年諸王奪嫡,雖二人沒少在其中攪風攪雨,但實際上不過是玩笑,自然也不存在什麼鶴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事情。
當然,這是外人的看法。
據檀香說,當初胡太妃和安王頗為不服氣,英王淳王等人在他們嘴裡都是不爭氣的,安王也沒少借著和‘六哥’打小的交情,背後賣‘六哥’的消息。
後來對‘六哥’的伏低做小,是多年來的習慣,也是心知回天無力,實則背後沒少罵‘六哥’能有如今的一切,都是托了溫憲皇後的洪福。
因為安王成年後,就在宮外建府了,所以檀香對其所作所為知道的並不多,她能知道的,多是胡太妃吩咐她辦事,以及聽胡太妃和安王議事所知。
當年‘六哥’登基後,安王表麵無事,其實鬱結在心,身體更差了。
胡太妃那時已成了太妃,但由於太和帝要顧著前朝,掃清叛王所存之餘黨餘孽,沒功夫處理後宮之事。而太後初上位,忌憚怕太和帝多想,做事也縮手縮腳,所以一開始後宮是十分混亂的。
胡太妃沒少借著機會在各處安插人手,並在太和帝的妃嬪裡挑事生非,太和帝元後所生的大皇子就是在這時早夭的。是不是胡太妃下的手,已經說不清了,反正都有份。
後來等前朝一切進入正軌,後宮也慢慢消停了些,偏偏這時又出來了個宸妃,宸妃一出現就得到了太和帝所有的寵愛,於是當即就成了宮裡所有人的靶子,這期間胡太妃也沒少攪風攪雨過。
太和帝嫌宮裡鬨騰,帶宸妃去行宮遊玩,並不知此時在玉泉宮養病的安王臨幸了個宮女,這宮女偏不巧還有孕了。
安王知道自己活不長,就靈機一動把孩子栽給了太和帝,所圖不外乎為了另辟蹊徑完成他一直以來夢想的‘大業’。
據說因為這個想法,安王很是振奮了一陣,把各處都安排好了,他才安然閉目與世長辭,隻等著若乾年後他的兒子,以太和帝長子身份回宮奪得皇位。
隻可惜想法雖好,但顯然世間萬物不是按照其想法運轉,宸妃並未生下早夭的大皇子後第一個皇子,反而讓孫貴妃拔了頭籌。
再加上太和帝因宸妃對晉王心有隔閡,一直未接其回宮,等晉王回宮時已是多年以後。
而這些年足夠發生太多的事,也足夠後宮生出許多皇子來,這些皇子的母妃又怎可能讓一個半路來的野孩子淩駕在自己兒子之上。
所以晉王即使回宮了,也未得到想象中的崇高地位,反而處境十分尷尬。
不得已,晉王隻能和藏在後麵的祖母,也就是胡太妃,繼續徐徐圖之。
……
看完卷宗,魏王的憤怒反而被可笑取代。
“猛獸雖凶殘,但多是直麵相對,反而是這些蛇鼠之輩,最是奸邪下作,讓人防不勝防。”
曆數一下,胡太妃和安王有什麼?
他們沒有出身,沒有地位,有的隻是依附在旁人羽翼之下的諂媚討好,和以弱示人,而後再用彆人的威勢,來替他們自己一點點網羅羽翼。
他們命比紙薄,卻心比天高,所有的一切皆來自他人施舍,卻偏偏妄想自己不可能得到的東西,甚至因為得不到而產生嫉妒和恨意。
當年對宸妃下藥,說是胡太妃所為,但其實也不全是她。
藥是來自一次她在宮裡偶然所得,之所以能成功是借助了後宮其他妃嬪的手腳,當時宸妃乃眾矢之的,太多人想對付她,於是被胡太妃找到了機會,悄無聲息地解決了這個讓滿宮女人不安的宸妃。
害了宸妃對胡太妃有什麼好處?
沒有,她隻是想報複太和帝罷了。
……
“我一看到她,我就想到當年的貴妃。憑什麼,憑什麼呢?
“她出身低賤,不過是個舞伶,而我的出身雖不如那些高位嬪妃,卻遠比她要好,我精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她卻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一個下賤的舞伶,她憑什麼呢?
“她恐怕已經忘了,當年她還沒有成為陛下妃子之前,一次她遇上了我,卑微地跪在我麵前的樣子,她當時根本不敢看我的臉,自然不知後來換成了我跪在她腳邊,乞討著她的庇護。
“從我看見陛下看她的眼神,我就知道我的機會來了,所以闔宮上下都討厭她,我交好她,大家都鄙視她對付她,我不過略施手段,就讓她以為我是真心對她。
“所以她獨居鸞鳳殿,我住進了後殿,因為隻有在這裡,我才能見到陛下,才能懷上孩子,才能在這後宮掙得一席之地。”
形容狼藉,狀似瘋魔的胡太妃,一邊狂笑一邊道:“光有美貌,沒有腦子,又有何用?她明知我是借著她,才能得到陛下的垂憐,才懷上了安王,可我不過哭一哭求一求,表一表忠心,她便念著舊情原諒了我。”
“陛下,你可千萬彆以為是我害了她!”
胡太妃突然神經兮兮地對太和帝道:“這麼好用的人,我兒安王還小,我怎可能自毀後路去害她,我還等著她為我兒鋪路,讓我兒成為陛下最寵愛的皇子呢。”
“我可不會害她!她之所以早死,不過是先帝犯了跟你一樣的錯誤,滿宮女人,眾矢之的,她怎可能活得長,偏偏你們又喜歡小瞧女人!
“覺得女人不過是個玩物,不過是個擺設,柔弱無力又膽小懦弱,能成什麼事呢?我告訴你們,女人狠起來,什麼都做得出來,尤其是被傷了心的女人,尤其是被嫉妒蒙了雙眼的女人……”
太和帝站在木欄外,看著裡麵的胡太妃發瘋發狂。
他以為自己定然恨極怒極,卻沒想到憤怒在經過一夜半天的醞釀後,反而成了萬般滋味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