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鬥酒十千恣歡謔(1 / 2)

翌日賈珠出門往孟端府上時,對那幾個小廝下人倒依舊和顏悅色,看不出昨晚動了大氣的模樣。下了學,叫人往家裡備了一聲,便馬頭一轉往一等承恩公府邸去了。

今上登基後,以皇後、亦是今上親娘為太後,並以太後於壬寅之變中扶危定亂之功,使群臣議定上四字徽號以表嘉德,故又稱“懿聖太後”。倒是太上皇隻有“太上”二字,也不知據說因兒子的孝心中風緩解不少的太上皇,對這個徽號滿不滿意 。

於是在太上皇禦極的顯泰年間都隻是低調當一個普通士紳外戚擺件的臨潁陳氏,一朝封為一等承恩公,當即成為如今京師中唯二炙手可熱的勳貴。

——另一位是八公之一、壬戌功臣,今上特賜恩襲鎮國公一等伯②的九省都檢點③牛繼宗。

承恩公府乃是三年前方才禦賜之宅,內府與工部按公府規製修繕不久,門牆簷瓦皆朱粉塗飾,正門上懸著今上禦書的“敕造承恩公府”六字。

賈珠熟門熟路地從角門進了,下了馬,與立在那兒等候的陳也俊一並進去。自遊廊甬道中穿過向側翼而去,行至不久,便見正中立著一漢白玉雕砌的西洋門,穿過後立時豁然開朗。曲欄雕甍,奇花爛灼,清流瀉雪,淨是一片富貴氣象。

賈珠看了眼“景明堂”的烏木匾,想了一想,幾不可察地低頭一笑。旁邊並行的此間主人陳也俊毫無察覺,搶了幾步先進去朝席上眾人大笑道:“瞧我把誰終於迎來了。”

原來今日開席眾人,僅不過是素來最親密不過的治國公之孫馬尚、錦鄉侯公子韓奇④ 、定城侯之孫謝鯨,並幾個翰林都察院家的公子,餘者皆是清客戲子、孌童美伎,竟是皆已到了。

此時皆起身相見讓座,倒茶擺酒。廝見已畢,賈珠未落座,直身擎一杯酒先笑道:“來遲了,我照例先領一杯。”

說畢一仰頭,一氣而儘,馬尚先叫了聲好。謝鯨正坐賈珠旁邊,此時便笑道:“如今陳世兄也學壞了,從哪兒尋出來這麼大的碗,哄著叫玉淵先吃了一大海酒。”

“你倒是個老實的,瞧瞧他下肚的到底是什麼?”陳也俊聞言叫屈起來,指著那桌上的壺便嚷道,“玉淵那是吃虧的人嗎?人家捧著一壺好酒站在你身後,倒是睬也不睬。專給蕊娘備的酒,如今先進了你這大漢的肚腹。”

說得眾人笑起來,賈珠看了一眼錦香院的蕊娘,笑向陳也俊問道:“哦,你下帖子請我的時候,不是說今兒要賀我那不幸中的大幸之事?我還以為既是賀我,多少你們要每人一海才是,現在人也進了你的門了,索性也不裝了?”

馬尚大笑道:“玉淵此言謬矣。得罪了你事小,得罪了蕊娘陳世兄要後悔不迭的。”

蕊娘在這群勳貴子弟的豪筵中常作陪往來,此時也未激動,也未驚訝,隻側頭將陳也俊笑睨了一眼:“喝你的罷,一天隻淨會指著我作妖兒。此時話說儘了,待會兒行起令來,又要嚷古怪不會了。”

見陳也俊彆頭無奈,眾人都笑著起哄來。謝鯨一邊笑一邊湊近低聲問道:“之前家父還問了我怎麼回事,我還說我知道了倒好。你當時真是被流民堵的?”

謝鯨所說即是大病一事,其時正是他同賈珠一起往鐵網山上打圍。因他往保定有事,於是中途分彆。未料之後回京便聽說此事,一度幾次探問,隻是知道賈珠清醒方罷。

“朝中都是這麼傳的嗎?”賈珠一笑,向他做了個“壬戌”的口型,又說道,“我何嘗清楚?你知道我高燒,怎麼回來的都稀裡糊塗,也不過都是似是而非的消息罷了。”

謝鯨歎了口氣,瞥他一眼,仰頭悶了一口酒說道:“我也不知該不該怨你。自知道你竟一病不起後,家父往令舅府上去過一趟,也不知說了什麼。回來便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有的沒的訓了一頓,說之後要麼捐官補個龍禁尉,要麼到京衛五大營去,總之是不要在家閒逛。”

“哦,那感情好,想來子鵬此去必要光宗耀祖、威震四海的了。”賈珠笑道,“屆時千萬‘苟富貴莫相忘’。”

謝鯨指著他氣道:“人家和你說正經話,你在這兒滿嘴沒邊兒的,聽著就叫人來火。”

“你和我說這話?”

賈珠把“我”字咬得極重,眼裡仍帶著些不知是幸災樂禍還是同情地看著他說道:“當初專門送我的兩淮兩廣的時文集子選評⑤我至今不忘。真是蒼天饒過誰,我竟還沒下場,倒是你後來居上,慚愧慚愧。”

謝鯨一想到以後說不定平旦便得往宮門值守吹風,而此人不過辰時才悠悠然展書做早課。想起昔日一群勳貴紈絝中單此一人舉業,登時腦海就一句話,“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正想間便聽馬尚那大粗嗓音叫道:“子鵬?謝子鵬?和玉淵說什麼呢這麼儘興?”

謝鯨脫口而出:“少小須勤學,文章可立身。”

一旁的賈珠冷不防聽此,一口酒好歹沒噴出來,嗆得連咳了幾聲。

謝鯨幾乎絕望地手掌往臉上一蓋,向後一仰。眾人一愣,隨即哄然大笑,其中倒是一洪姓左僉都禦史之子先開口謔道:“謝兄竟如此好學,隻是我聞賈兄早已進學,猶同謝兄議神童詩耶?”

賈珠原本亦低頭邊笑邊咳,此時倒抬眼輕輕將那頭戴著蘇繡文生巾的官宦之後瞥了一眼。卻好巧不巧,那洪姓士子旁邊也有一麵白之人聞言看了他一眼,回頭時正好與賈珠目光對上。

那麵白士子一笑,端茶遙遙一敬。

另一邊韓奇揚聲笑道:“我知謝兄為何如此做派:昔日老儒堂上執經唱念做打,謝兄於下伏案和衣而睡。待鼾聲漸重時,啪,驚堂木一拍,連字帶名兒地這麼一叫,謝兄便信口胡亂背上一段,以逃災厄。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呀!”

謝鯨冷笑道:“韓伯正,總比你把唐寅的畫兒夾在書裡,還叫人發現的好。”

旁邊有唱小旦的風月子弟開口解圍道:“我剛依稀聽見說什麼時文,想來倒是聽錯了。”

賈珠便笑:“果然聽錯了,我竟瘋了,風花雪月不說,和謝子鵬講時文?這席上可坐著前輩,我高低要等沒人了再和謝兄賣弄。”

前輩便說的是一旁有幾個先進學的或已有舉人功名的人了,此時皆連笑說“抬舉”。

“說起這個,前不久家父替我捐了個州同知⑥ ,因要我去麵見那知府,聞說也是正經科第出身,故尋了些書看看。”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