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也俊一輕嗓,嚴肅說道:“玉淵你猜怎麼著,我新學了一段和進了學的生員有關對子。”
他拿著筷著邊敲邊吟哦道:“知縣懼內,出題雲‘天不怕,地不怕,就是老婆也不怕’,生員應和為‘殺何妨,剮何妨,即便歲考又何妨?’奇文妙對,奇文妙對!”
“可惜歲考三年一次,我去年方過,也不知下一回能不能還有幸參加,好讓你瞧個樂子。”
賈珠說畢一想,忽而指著他問道:“你方說你捐了個州同?”
“是極!”
“我有個你前輩州同的事兒要不要聽?”
陳也俊猶疑地想了想,拍案說道:“講來!”
“有個州同,剛買了新宅不到三年,私下放出話來要購些古董布置添色。有人拿來了文王鼎,他花了一百金買下。於是彼處短視牟利之輩便以為有了大利市,紛紛找文物來換財。”
陳也俊並眾人雖然對三年這個時間有些敏感,但料來最多就是拿陳也俊做文章,便皆頷首頗以為然。
賈珠繼續說道:“於是就又有一人來,張口便說又是一周武王時的文物,也要一百金。那州同拿上細看時,隻見銅色古樸可愛,卻竟是一夜壺。”
在座的倒是立刻皺眉,乃至於有人灌多了酒,此刻便忘情起來罵了幾句。唯獨正執壺斟酒的蕊娘仿佛想起來什麼似的,忽地一笑。
一旁的陳也俊注意到了,雖有些奇怪,但也不及問,便聽賈珠繼續講道:
“那州同也沒奈何,隻好婉拒,說‘銅色雖然好,隻是肚裡臭得很。’不料那賣貨郎說得也有理,他說啊——”
“‘腹中雖然臭,難道不是個周銅?’”⑦
陳也俊竟然反應了一下,方才意識到這笑話罵州同是什麼。他在一片笑聲中轉頭,問最先反應過來的蕊娘:“這笑話不是他自己想的?”
蕊娘含笑點頭。
陳也俊忍不住也笑起來,指著賈珠期盼問道:“那裡頭有能笑他的嗎?”
蕊娘看了賈珠一眼,搖著圓扇半遮麵,眉眼彎彎地又一點頭。
陳也俊立刻大聲叫好:“等他不在時,咱們細說取樂。”
眾人又說笑飲樂了一會兒,至晚方才漸漸地散了。賈珠本欲同謝鯨一起走時,不料陳也俊留了一下。於是往簷下站著看溪中魚戲,吹風醒酒地等了一會兒,連聲囑咐人好送蕊娘的陳也俊方才戀戀不舍地返來。
賈珠見他悵然的模樣笑道:“我以為你隻是請的普通紅袖以陪客添香的,現下方才知道,原來我是陪客,陪你私會美人。”
“若非父兄,我早已贖了,隻是不敢。”陳也俊歎道,“如今隻好想著等過些年,便贖了出來置宅叫她好安居倚靠的。行動皆有人管,你那知我的難心。可巧敝前妻偏又仙逝,屆時若相上了哪家叫續取,又是一重麻煩。這事兒早個三四年倒好,偏偏……真真是沒法。”
說罷便悵歎。
賈珠奇道:“早三四年?早三四年怎麼著?”
“你不知道?”
陳也俊見賈珠理所當然地點頭,低聲解釋道:“她是謀反議罪自殺的龍禁尉指揮使侄女,瑞親王妃之妹。”
壬戌案中既然以穆、瑞二親王為禍首,其母妻姻親並屬官自然受到牽連。當年開國以功封平城侯、又因與如日中天的瑞親王結親而煊赫一時的杭州曹氏,在洪隆元年也理所當然地灰飛煙滅了。
“我記得曹氏也是世代書香。至於蕊娘,”賈珠仰頭想了一想,實在對彆家女眷都沒什麼印象,“她本名便是這個?”
陳也俊答道:“她家這一輩本是從氵,故其名本喚作清淑,隻是到底叫她錦香院裡的媽媽嫌拗口改了。”
“清淑……‘自然富貴出天姿’⑧ ,怪不得有女校書的雅名兒,如此出身,雜學旁收也不奇怪了,也怪不得你百煉鋼終究化作繞指柔。”
賈珠感歎罷,倒也沒什麼感覺,於是轉而笑問道:“你叫我不是要給我介紹美人罷?我妻美,不思也。”
陳也俊居然點頭:“我知,我知,所以我介紹的是男子。”
沒等賈珠開口說好話,伸手往他身後一指,笑道:“你們江南省淮安府的,清河崔原。”
卻正是方才筵席中對視的那位白臉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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