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求人如吞三尺劍(1 / 2)

這倒並非是薛家掌櫃之前的那番話在故意哄人。

實際上,常往賈府、尤其是賈政門下走動的人都知道,他長子年少進學,為人溫和有禮,又是錦繡堆裡長大的,有些勳貴上等人家少爺的良善天真的通病——不是誰都像那個崔原沒幾天便能張口說人家不是好人的。

當然,如今所謂的良善天真薛家掌櫃沒感覺出來,會陰陽怪氣是真的。

不過四海行商的人最缺的便是臉皮,低頭喝口茶的功夫,那掌櫃已經神情自若地開口再笑了:“說實在的,我們行商的常年在異鄉,避禍都來不及,那有故意尋事的。說白了,到底那漕兵與咱們是同鄉,粵商的平日裡隻會講些難懂的話和人爭搶洋貨的。隻各人瞧個樂子罷了,連總製老爺都不大理會。”

賈珠若有所思:“既如此,那粵商現下如何呢?還有你說有幾個生員?”

“噯,誰知道,不相乾,生員而已,也不是舉人老爺。”掌櫃親熱又輕蔑地說道,“便是舉人又值什麼呢?甭說京師和江寧,便是淮安也不過如此。倒是那粵商也還罷了,依稀聽得他家也倚靠著姻親也進到廣東十三行裡頭了。若是珠大爺有些興致,明兒就能打聽明白嘍,要竟是賞臉呢,叫他來麵回也行。”

門外忽然響了一響,一個小廝開門出去了一會兒,此時進來開口說道:“珠大爺,有人在碼頭鬨事。駕長、千總和周大哥趕過去拿下了,現在周大哥把人帶來了,問您見不見。”

賈珠看向這新換上來沒半年的小廝:“你周哥原話是什麼?”

“呃,周哥原話說,”小廝努力背道,“叫我回大爺,說是前些日遇見的那撞了漕船的客船主人在碼頭撒潑,說想請帶著他們再去見見總督,問珠大爺要不見一麵,連著幾個生員一起都帶來了。”

“叫來見見吧,就在這兒,先叫幾個生員來。”

賈珠說完看向掌櫃一笑:“看來不用打聽了。這麼一會子功夫竟已經找了上來,且多半知道身份了。”

那掌櫃此時雖然覺得今日格外晦氣,倒也沒氣得失了神智,竟仍能笑嗬嗬的,極有眼色地指著叫小二加酒菜、探看落腳處等事走了。沒半柱香的時候,門一響,臉色難看的小廝帶著三個頭巾襴衫的生員蹭了進來。

話說賈珠從前見到的一向都是官宦高門,即便算是落魄投靠的文人,再窮酸也是清清爽爽地登門。那成想這三個生員好歹也算是有功名,卻衣衫襤褸得仿佛隻待討飯一般,夾著一股子淤河腥酸的臭風卷進來。

賈珠看向邊上一個好歹襴衫袖子勉強完整的生員,也沒起身,隻問道:“兄台請坐,諸位怎麼稱呼?”

那生員張了張口,沒待說話,居中的那一個已經率先坐下,抓起桌上一杯酒便一氣灌下去,一抹嘴挨次指著自家一行三人硬邦邦地說道:“淮安鹽城姓遊、紹興石堰場姓鐘、泉州晉江姓左,都是生員,如今都是準備南下鄉試,賈朋友直呼姓氏就好。”

前朝以來,稱呼生員皆為“朋友”。賈珠也算是沒中舉的生員,但被稱為朋友當真還是第一次。他一怔,反倒自如笑起來:“也好。在下聽說鐘朋友與二位兄台要找賈某,還要麵見總製?”

“是這樣的。”

鐘生員神情嚴肅,唯獨時不時瞄向桌上佳肴的樣子,反倒有些滑稽起來:“那日尊駕的船行過時距離極近,想必知道並非我等使漕糧漂沒,乃是那漕官奸人故意栽贓!賈朋友,你乃是國公之後,應當知道清白的道理,切莫為奸人所誤,到時候徒勞壞了家聲!所以我等一知道賈朋友來此,便好心……”

“咳!”

旁邊那位遊姓的奮力一咳,幾乎是搶著說道:“賈……賈公子,其實我也是……嗯我們也是迫不得已。不過是路上叫船的時候聽見那商人講價便宜才坐了船,如今在清江浦這裡,眼見是沒法子再走下去了。”

說罷,他一邊暗地裡使勁拽著狀似憤憤的鐘生員的袖子,一邊懇求地看過來。

賈珠瞥了一眼不知緣何神遊天外的那位晉江來的左生員,隻無奈攤手道:“當日在河中遇見時,諸位乘的客船和漕船已經相撞。非但在下著實沒看清,連同船後那些兵將也不曾看見你們誰是誰非。今日來,方才聽見人說各位求見漕運總製的事兒,在下還忙叫人問了一問那些兵將,生恐有什麼內情、冤屈,倒因在下眼拙給瞞著了。漕糧茲事體大,若是真知道了內情,縱使總製衙高,在下也要與諸位同去的。如今既是不知,在下亦不過是一生員,如何敢過問漕運事端?更何況漕運總製官至一品,在下無權無職的,豈敢輕易麵見?”

隻見此間中僅有的幾個小廝頗以為然地齊齊點頭。遊姓生員張了張嘴,以為賈珠未聽明白自己的意思。剛要開口說話,隻聽“刺啦”一聲,那鐘生員終於將自己的袖子扯開,揮舞著斷成一截的袖子漲紅臉,站起來高呼:

“噫!不吃嗟來之食!不吃嗟來之食!鄙人寧願走去江寧,屆時八月一朝登桂榜、連登黃甲,試問何人再敢小覷?!”

“你不願意,我倒很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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