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濟人須濟急時無(1 / 2)

天下富商素有向朝廷捐獻輸納的傳統,但多的是拿著白花花的銀兩卻無處使,最後被真正豪商吞食家業。

所謂廣東十三行其實叫“外洋行”,不過是顯泰年間朝廷組建粵、閩、浙、江四大海關後,粵海關官府最初招募代理海貿的商行有十三家,故而口耳相傳下習慣稱之為“廣東十三行”而已。正如鹽商依托運河,而粵商倚靠大海,比其他三大海關有更大的暴利,其中豪奢大家向上捐獻,以至有“天子南庫”之稱,向下管理諸商海貿,幾乎等同半官。

作這等海貿的粵商,與徽商、晉商等倒有一點不同:若有得罪官麵上的事兒鬨得人儘皆知,或家底稍稍露些頹勢,可能引來的便是群狼環伺的結果。更何況這鄔家也不曾聽說,莫說與如今替宮中采辦四方商貨的金陵薛家相比,單是潘、伍等以財勢聞名的粵商估計也比不得。

但這與賈珠並無關係,乃至於更好。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江寧賈家之貴,不在於金玉,而在於一門雙公的超品。自榮公故去十餘年,底蘊雖在,世人看著煊赫不顯,到底難比昔日光景了。

當年門都進不去的這等無名商人,今日倒未必不能給他一個機會。至於總製最後怎麼處理,鄔家能不能拿出錢糧,現有的粵地大豪商會不會排擠絞殺,那就不是他考慮的問題了。

“所以若不是有這位姓鄔的商賈,你小子來這兒是不是都不打算見老夫一麵?”

次日漕運總督府內,堂堂從一品高官,漕運總督②曹蘊像個鄰家不太好惹的乾瘦小老頭一樣,坐在自家府邸的園內,手裡拿著前日晚賈珠以世侄身份送來的拜帖,指著麵前的座位說道:“坐,明前茶,看看比你家茶水如何?”

“怎麼會呢,晚輩要真這麼著,就緊著趕路,萬不可能在淮安停的。”賈珠道了謝,捧起麵前盛著嫩翠茶湯的成窯鬥彩小蓋鐘,淺嘗了一口實話說道,“其實喝不慣③。”

曹蘊無奈:“你真是……要是以後你選了翰林,見了上官也這麼直言直語的怎麼得了?”

賈珠笑道:“晚輩在世伯麵前還是不要耍花腔的好。”

“既如此,你與老夫說說這姓鄔的和江南漕糧船是怎麼回事?”

“當時晚輩與那些隨行的確實都沒看見,不過聽一起的淩波營一位千總說,這客船應該不是故意撞的。”

“千總?你舅父叫去粵東公乾的?”

“去哪裡晚輩就不知道了。”

“昨日那商賈來,老夫倒覺得蠢得可厭。今日既然還算有些運道,也算識趣,倒也罷了。”曹蘊滿意地笑笑,“去年江南還鬨了澇呢,如今風急浪高,一時不察撞了的也還是有的。他一個小生意人也不容易,那三百石糧食也不多就算了,至於壞了的漕船,到時候老夫這邊替他撥款發與造船廠,就不必叫他賠了。”

“倒是他有心捐獻,這很好。隻是船、糧還需他自己備來。他這次撞的一艘小小船不過三百石,每年那麼多漕糧都要這麼幾十艘幾十艘的拉去,確實不得人手,隻好叫他體諒。明年三月老夫上報漕糧時,一定將他親自奏與天子請封。”

賈珠險些被那溫涼的茶湯一嗆,簡直是明搶!

他不可能在漕糧總督麵前推托什麼茲事體大不知道,難道叫他直說應該是江南漕兵栽贓的不成?隻好說是“不是故意”。誰知一品封疆大吏到底不凡,開口便是體諒小民的“無心之失”,一船糧的賠付分文不免,莫須有的船損費倒說得仿佛是恩賜。

其實這都算不了什麼,江南漕兵再怎麼著也是漕運總督標下,曹蘊總不可能反倒為這個無甚背景的粵商出頭。唯獨他開口便是幾十艘小小的三百石,怕是這粵商沒有載著萬石糧食的船都不好進這清江浦。可惜粵商所求的總督庇護也好、為朝廷捐獻的名聲也好,曹蘊是一個都沒許出去。

至於鄔姓粵商沒能借勢以至於被其他豪商圖謀,曹蘊也不關心。倒是明年各省二月過淮後他家捐獻的糧食沒有過淮,那等來的估計就是戲弄天子與總督,他鄔家伏屍百萬了。

當然,這粵商的艱難處境,此時看起來也有他賈珠一份。若不是曹蘊先聽出賈珠所言,與粵商隻是萍水相逢的關係,曹蘊也不可能將這粵商當成待宰的年豬。

反正粵商捐獻了,漕運總督衙門估計多出萬石多的糧食,不捐則有一粵商富戶的家產,且無論如何都須承曹蘊並賈珠的情,怎麼著都不虧就是了。

這還是賈珠第一次單獨見當朝的高官顯爵,隻能說幸好雖不是極親的長輩,也算是世交了。

曹蘊看出賈珠聽出他的意思,捋須點頭說道:“當初老將軍薨前曾憂慮家門有潑天富貴,卻無守業子嗣。如今看來雖說有點青黃不接,倒也不至於到老將軍憂慮的那個地步。說起來如今老夫官是越當越大,倒還不如當年在你爺爺標下做糧道來得自在。”

他見賈珠沉默不語,自失地一笑:“罷了,人老就愛亂回憶……說起來老夫之前不知你何時到江寧,便與你父去信,把今年江南省鄉試的人都叫列出來附信寄去了,你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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