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眾口譏嘲掩耳走(1 / 2)

淳樸良善的道德君子賈珠直到江寧心情仍不爽利。

一來自然是那位世交漕運總督的緣故,雖說到底也沒拿他怎樣,且最後賈珠也算是勉強出了一口惡氣。但那層出不窮的小手段到底叫人生厭,以至於一路上鄔越雖然識趣,賈珠卻是看見他就有些糟心。

二來便有些不大好說了,乃是這位一貫有些自命不凡的公府公子卡文了。

當日雖說那些話是他故意為難曹蘊,但並非信口雌黃。賈珠甫一至江寧,便已有文集文會之類的帖子送至府上。他進學後的幾年裡,歲試、科試皆已“長居京師,往來不便”為由在順天府考取,故有些消息靈通的見了江寧賈府舊宅開始打掃的陣仗,說是迎接從京師來的正經爺們,便有猜測是賈珠來江南考取鄉試的。

賈珠倒是不圖文名,但就算他當個財神爺,也不能隻乾看著彆人一文成名吧?怎麼著錢花了,甭管這些士子願不願意,他也要聽個響兒,叫他們高低要乖順地吹捧幾句才好。

唯獨他不甘心拿舊作湊合,安心要新寫幾篇大展其才,可惜都是不儘人意。

至於第三重緣故,便是那位江南鹽城的生員遊艾了——

“珠大爺!遊相公被人打了!”

茶鶴進了書房,等著賈珠拿筆空懸了半晌,眼見得墨都要滴到紙上卻仍一字未落後,又無奈放回筆擱,這才開口小心說道:“遊相公在雞鳴寺被打了,如今被寺裡的和尚救了,隻是說遊相公身子單弱沒法子行走的,如今還在廟裡。”

賈珠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被打了?他遊光祖比咱家小丫頭們都膽怯,乾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了?還在廟裡?罵如來佛了?”

他說完竟還抬頭看了看窗外的萬裡晴空:“那不應該是雷劈嗎?”

茶鶴乘賈珠不察,有些妒忌地瞪了另一側侍墨的寸翰一眼,接著才低頭說道:“之前他們邀約要登雞籠山行文會,就是您說人太多懶待去的那個。遊相公一早去了,不知怎麼沒幾個時辰就鬨將起來。如今咱們的人已經去接了,寺裡隻亂哄哄地圍著許多人,因此又折回來問問大爺的意思,要不要親自去看看。”

遊艾和鄔越二人自淮安清江浦都是與賈珠共乘客船來的。至江寧府後,賈珠叫人替鄔越雇了一艘船,免得叫他使用了自家客船後再鬨出之前那般似乎有乾係的麻煩來。

而遊艾一個窮書生,賈珠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叫他像之前自家想的那樣廟前賣字畫吃飯住宿,左右金陵的宅子也大半空著,住進來卻也正好也像是湊趣的相公陪客,隻不過常常叫賈珠無趣就是了。

萬萬沒想到,遊艾沒在寺廟前賣字畫,倒是進寺廟裡頭鬨笑話去了。

左右也毫無頭緒,賈珠筆一擱,叫寸翰收拾,換了衣裳乘著馬往雞鳴寺去了。

而雞鳴寺裡的遊艾也正一邊抽泣一邊含糊地分辨。

“可……可是雞鳴寺就是很有錢啊!前朝的時候不是就有萬畝良田了嗎?如今……嗝……如今他們說這是住持集資置辦的也好、募捐買下的也好,這些公田不是都在雇傭佃農嗎?種出來的糧不是一多半供僧眾們吃了嗎?”

“遊光祖!你怎麼不聽勸呢!這是你糾結寺田攤丁入畝的事情嗎?啊?你知不知道,多少清貧過路士子,都要仰仗寺廟供給飯食住宿啊?你不能如今被人家賈公子養著你就不給其他學子活路罷?你要是半路沒被賈公子撿到,你也得住!”

“什麼撿到……我沒、我不會借住寺廟!我一直都是租賃的!”

“你……好好好,就算是這樣,那你為什麼要說人家寺廟不是潛心佛釋呢?現在明擺著就是今年五月多了,田依舊荒著沒有佃戶種嘛!白白虧了!你以後要寫策論,你不講講朝廷政策的紕漏,反倒教民眾忍受苛政?!這是讀聖賢書的道理嗎?”

“可是天下佛寺裡的佛、菩薩確實都是泥塑木雕,確實不需要米糧啊!僧眾為什麼就不能耕田呢?為什麼就要田荒著到交不起糧的地步呢?”

“你以為僧眾是像你這樣不學無術的人一樣沒事乾嗎?僧眾也很累的,也要做早課晚課的!”

“那既然累,為什麼不換一個輕鬆一點的呢?比如說去將寺裡公田耕耘了呢?”

“諸位!”

吵吵嚷嚷的人群裡突然高聲響起來一個聲音,嚇得榻上鼻青臉腫的遊艾一哆嗦,原是個膀大腰圓的士子越眾而出,向著四麵八方的人團團拱手,然後一指指向遊艾:“諸位,在下素知此人,乃是個欺名盜世之輩!”

“在下有好友,乃是堂堂紹興名士,喚作鐘雍鐘叔尚者,與此人在四月時曾同成一船!當時有漕丁不識文華,欺辱船上士子。乃是我友帶著他們幾位生員逃至淮安,要向漕運總督討教公道!彼時所謂賈公子也不過總督身旁陪侍而已,卻是此人花言巧語出賣我友以求托付勳貴門下!”

“諸位試想,金陵幾大家裡田連阡陌,我等誰人不知?怎麼不見他分說賈家的田賦?偏偏盯著常年接濟危難貧困的寺廟?此人之心,路人皆知!”

人群還沒來得及激動叫好,便見眾士子如潮波般向兩邊蕩開,一美服華冠、麵如冠玉的年輕公子從中行來,後麵還跟著驕仆侈童,亦是綾羅綢緞。

正是賈珠。他本向著遊艾走去,臨到頭忽然一轉,手裡提著的馬鞭指向方才慷慨激昂的士子,笑了一笑說道:“你過來,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