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貪官汙吏禍之胎(2 / 2)

“二百兩銀子,利五分,買了將近百畝地呢。”

遊艾幾乎頭暈目眩。

本朝律法規定是“凡私放錢債及典當財物,每月取利,並不得過三分”,但這也隻是那等大典當行遵照,私放高利貸的人是一定超過這個數目的。敢這般公然放高貸的人,去官府告那一定是沒用,反倒平白叫人記恨。

遊艾此時頭痛的緣故,乃是他家根本不可能拿出這筆錢!

“馬上要收秋賦了,您這會子買田,什麼出產也沒有,拿什麼交啊?”

“咱家隻你我兩個丁口,去年怎地交法,今年便怎地交。”

“我信裡不是和您說了,要按田畝數納賦,不按丁口嗎?”

“我問過了,人家都說是不這般交。城裡張老爺那些員外都說是不能丁□□一次賦稅,又按畝數交一次。你想罷,那些員外都反對的,官府那一次能成行的?何況又是這等的善舉,都稱頌不絕。”

遊艾想給他解釋攤丁入畝不是這麼一回事,那些鹽城裡的縉紳所謂善舉都是包藏禍心。但看著老父皺紋斑褐的臉又無力起來,半晌霍地起身,也不管遊父在身後喝問發怒,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不管是那姓張的縉紳,還是放貸的老周都在鹽城裡頭住。此時天還未晚,鹽城到處是進進出出的行商腳夫。遊艾想了一想,先往香料鋪買了些冰片、麝香等,提著一徑直往周伯家的鋪麵去了,正巧周伯也在看鋪麵夥計放東西。

彼此見過了,遊艾將東西往旁邊夥計手裡一遞,叫他拿下去,一麵打躬賠笑說道:“侄兒這回去江寧得了些東西,我家裡也用不上,想著老伯這裡常待客,伯母也用得多。故而特地拿來孝敬老伯,還請老伯收下,千萬莫客氣。”

周伯根本沒有客氣的意思,一對招子隻跟著那一袋子香料走,看著夥計送到後頭了,方才謙讓了幾句說道:“你如今竟也有大出息了。怪道是你父手頭豪闊,一下子便買了幾十畝地,現下你家也算很有些家產了。”

“正要說這個,老伯。”遊艾苦笑說道,“不知家父聽了何人的言語,如今我家實在是買不起這田地。侄兒聽說還借了您的錢,也著實不敢耽擱老伯的生意。侄兒想著要不老伯如今便把田契拿走,侄兒再勸著叫家父把家裡原有的那幾畝算作利息一並賠給老伯。”

周伯露了一絲笑,盯著對麵這位穿著舊襴衫的遊艾看了半晌說道:“都聽見從江寧回來的人說,你如今在他們江寧的國公府裡住,你還能拿不出這筆錢?”

遊艾低頭說道:“侄兒那能呢,不過是說了幾句話,便有人以訛傳訛罷了。”

“那便沒說道的了。”

周伯看了一眼鋪麵外頭,慢悠悠地說道:“今兒是我見你還懂禮,我才與你說這話兒。實話說與你聽,這錢也好,田也好,都落不在我手裡。我知道你想什麼,肯定覺著是你老伯我哄著你父買了田,我再怎麼貪,也不至於這麼狠。”

“小遊,你是讀了書、去過省城的,這會子人家就是瞅準你不在才做的這段公案。人家就是知道你家還不起,才特地設的套兒,專哄你那灌喪兩杯酒便聽風就是雨的爹往裡鑽。往年都是五六兩銀子一畝地,如今是騰挪不出來,眼看著秋賦又要到了,方才以低了一倍的價哄著你爹買上。到時候交不起賦稅,進官府的也是你爹。”

“人家認識的官府裡頭的大爺又多,等明年一開春,田又能回到他手裡。我這裡放出去的貸呢,進的也是人家的腰包。所以我說我今兒是破了例了與你說這話兒,為的是與你說得多了,你有什麼須關礙到我身上,我以後這活計在做不做了?”

“剛我為什麼問你是不是和人家國公府的有交往呢,是要叫你能花錢消災便花錢消災。你日日讀書,我昨兒還聽我那小子讀什麼《漢書》,人家說得好啊,莫欺豪大家啊!”

“然後呢?”

千裡之外,其人口中的江寧國公府中,賈珠捏著一封皺皺巴巴的信,冷冷地看著眼前的華芬問道。

華芬磕磕絆絆地說道:“然後、然後遊相公便找到了奴才。”

“奴才吃酒,聽見有人在那店裡後頭說話提到遊相公和什麼貴人。奴才一時聽不真切,又以為和大爺有關,便繞到他家店後牆根下。聽著有人說算著這會子遊相公便回來了,隻聽說他仿佛巴上了貴人,問若是仗勢找麻煩怎麼辦。那人便說再是有貴人,趕路也要趕一天,趁勢這會子等他一來,索性做了他,到時候便是考了舉人,得了貴人青眼,藩台來了都沒用!”

“一個問怎麼做,那人便說,文書裡他老父親自畫的押,明寫著三百兩銀子就能買百畝田。災年的田地也不至於賤到如此,何況那還是開墾過的上好良田!如今對證分明,隻算他家是仗著功名強並民田一重罪先拘了,剩他老父弱妹也不成事,過些時日再算他抗稅不交一重罪。”

“還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奴才沒聽清。隻最後又說大不了告他家原是鹽戶灶丁、賤籍未銷,本考不了功名,如今收了監查辦才發現。左右那田產已經送到知府妻家手上,上下也打點了,再是翻不了身的。考了舉人也好,有貴人也罷,那能再為一個賤戶平白得罪人去,不成了笑話兒了。”

賈珠低頭看著那封遊艾寫的信許久,抬頭問華芬:“然後你就告訴他了?”

華芬點頭:“奴才給他如實說了,遊相公聽了後不知出去做了什麼又是一天,晚上找到奴才,便叫奴才帶了他小妹來江寧了。”

“遊姑娘知道這事兒嗎?”

“遊相公說不知道,奴才也沒有說。”

“他妹妹……他妹妹先安置在府裡,叫周邇家的看著先比著咱們家姑娘的規格,安排人照顧好她,叫她不要想家。”

賈珠捏著信翻看良久,豁然站起,直往外大步流星地走,同時麵無表情地說道:“叫人備馬,和我去鹽城。”

周圍伺候的人皆是措手不及,趕忙應了是。寸翰跟著賈珠常年處理信帖,此時便瞥到了賈珠手裡的信漏出來的一行字力透紙背,原是自家大爺常翻的《尚書》中的一句話:

“——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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