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聽了笑道:“珍大哥還逃荒呢,連春祭銀子都不領了。”
賈珠說道:“他那是不想見光祿寺的官兒。這幾個月京裡各部各寺的都指著那些查抄的發了橫財,光祿寺今年因領的勳戶少了多少家,反而少發了多少筆財。這也罷了,誰成想偏是禮部邵堂官前幾日又說,按理恩賞祭銀應該去禮部關領。如今正預備著要找些人好好訴訴苦,再趁機回個本兒呢。”
李紈皺眉:“難不成之前關領還要賄賂不成,這也太貪了。怎麼著這也是皇恩浩大,為的就是補貼世襲窮官兒家上供的,反而拿這個拿捏人。”
“人心不足嘛,他們也不敢索咱們家的。”賈珠一笑便不提了,接著說道,“還有一事,江南會館要修一修。其他好說,唯獨這些木材得等到明年開春之後才送抵京。我這開了一張單子,若咱們家或者薛家鋪麵裡有呢,便列出來,我和人說拿銀子按平常市價買去,沒有便算了。”
會館即是同鄉的官僚縉紳等,在京時如無落腳之處,便可以於此地居停聚會。諸省幾乎都有會館,按例乃是地方的豪商捐資,在京任職的本籍大員照看。故而如江南省既富庶、又不缺京官的,比起其他窮省便要豪奢的多。
即便這樣,有親故在京的江南士子,趕考會試時也不會住在人多口雜的會館。
李紈此時便有些疑惑:“竟是咱們的江南會館要修?不是之前還聽你說挺好的嗎?”
賈珠道:“是那些揚州鹽商來京了。不知他們從哪兒聽說的如今的鹺政乾不長遠,且之前兩江總督對地方豪紳的雷厲風行可能多少也讓那些鹽商不安,生怕這監管總理兩淮鹽務的總督對他們也忽然變臉。鹽商來京那是大方的不得了,不過如今朝廷多少有點風雲詭譎的意思,隻好把勁兒用在同鄉上。正巧開春便是會試,現在江南士子也多。”
李紈清楚這些官製差遣,因此便說道:“鹺政不是一向是天子腹心嗎?他們怎麼知道的?”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誰知道呢。再說他們也是財勢驚人的鹽商,這點子先機還是知道的,不過是咱們乾係不大,內裡不清楚罷了。”
此時賈珠記掛的唯有春闈和翰林,於鹺政一事隻覺無關緊要,轉而道:“再者,正月兩府裡請吃年酒的日子擬定了記得與我說,我這裡今年也有多餘要應酬的。故而有去不了的還得提前這幾天先拜早年,免得叫人又覺著失禮冷漠了。”
李紈道:“元丫頭說是擬了,昨日太太看了還那兒呢,等會子我去了就叫人給你送到外頭。”
賈珠問道:“她不是病得有些起不來嗎?如今好些了?”
“一直是她擬的,鳳丫頭不熟悉,我這裡暫且還沒想著顧上這頭。誰知她昨日覺著輕省些兒了,聽見老太太提起來,就私下問了鳳丫頭沒擬,便又做了。”李紈一停說道,“我也勸她好好將養著,彆紮掙著。年關不是那麼好過的,年輕姑娘也得當心著。”
賈珠想起遇見的王君效說的話,喃喃說了一句:“年關不好過,聽說中宮也是又添了一重風寒,怎麼元丫頭今年亦如此。”
倒是李紈一時看著奶母抱著賈蘭出來,此話未曾聽得真切。過了半晌盯著奶母丫鬟抱去玩樂消食,方回頭和賈珠說道:“這幾日忙得頭昏,你又隻管說事兒的。我想起來要問你,翻過年蘭兒就要兩歲了的,到時候蒙師怎麼辦?”
賈珠這幾天滿心都是過年的官司,再沒想到這上頭,倒猛然有些發怔:“這……太早了吧?怎麼說起這個來了?”
“前幾天蘭兒在老爺太太那兒留了一會兒,太太後來還和我說老爺誇他夙慧,喜歡得不得了,我便想起此事來了。”李紈不愉地瞪了他一眼,“寶玉原是元丫頭體諒太太才帶著,這幾年下來也一直習慣教著了。她到底是詩詞時文樣樣兒都通的,我便有些發虛。蒙師雖說不像業師,隻也要尋個好些兒的。況且寶玉也不能一直靠著他姐姐,也要預備著進家塾裡了,”
“不光是寶玉,連環兒和咱們蘭兒日後都不去家塾,我之後就與老爺提這事兒,尋個才德俱看得過去的老舉子做西席。咱們家的義學不過是叫那等貧窮不能延師的族人去的,其中子弟素質不一,很有些染了市井氣或紈絝不好的。小孩兒不定性,哪怕是開蒙,我也怕去的日久了反跟著學壞。”
賈珠想了一想說道:“元月年過完,二月初會試後我便托人找西席。不過蘭兒你先教著就罷了,二歲的小兒,還要學多高深的呢,先識些字、慢慢背些名篇在腹內便行了。又不指著他現在學文章,何況我見你批評詩詞文章也極好的。不然照你這麼一說,環兒可如何呢。”
李紈聽了便道:“那也好,不過是我怕白耽誤了蘭兒罷了。”
賈珠微酸了一句:“耽誤什麼,還‘夙慧’,不知老爺那隻眼睛看上的。隻怕日後倒不需蒙師,他祖父就開了蒙了。”
李紈笑道:“這說的,指不定曾經老爺也這麼想,誰知便應了真兒了。”
賈珠知她說的便是祖父榮國公,倒無言以對,半日才道:“蘭兒現在隻會管元丫頭叫姐姐,連親戚都不會稱呼。說實在的,我還沒嫌棄他呢。”
李紈笑道:“也不至於這麼不堪,環兒那小子還更大些呢,又是叔叔,如今都說反不如蘭兒。”
賈珠聽了倒不在意:“來日方長呢,也沒見最‘夙慧’的寶玉怎麼著,小小年紀,聰明勁兒全在哄姐姐妹妹和老太太身上了。其實日後隻要品行不錯,還不用他們三個怎麼樣,能立得起來便好。”
李紈一時也沒有話,隻等賈珠吃飯盥漱畢、換了靴帽出去見客,便帶人往王夫人的上房中忙年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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