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即臘月人人奔忙,以期過年完滿,然而驟然喪事仍使此等佳節之喜蕩然無存。
洪隆五年元月初一,皇後郭氏於坤寧宮受朝賀,並主持年宴時猝然崩逝。
當時皇帝方於奉天殿受賀完畢離去,臣僚仍在,且常年於東宮太安宮久居的太上皇、皇太後並數位老太妃一同在奉慈殿受禮。驚變之下,皇帝重新起駕返奉天殿,皇太後不敢離去往坤寧宮撫慰命婦,步步緊隨太上皇,催促速歸太安宮。
據說之後乃是良妃吳瑩出麵使諸外命婦退朝歸家如儀,畢竟彼時外命婦皆是按品大妝,並非國喪服色。又人心惶惶,無論如何都不能滯留宮中。
大年初一假模假樣的大朝賀立時變成了皇帝與內閣六部九卿的國喪之事的討論和決定。翰林院擬旨,內務府動工禮器,五城兵馬司警戒京城,京衛五大營聚將以候漠蒙諸部及和親公主奔喪,內閣並九省都督府傳令各省,提防以大年初一的讖緯凶兆趁機叛亂舉事,並令各處官僚依禮服喪。
當然皇帝也沒忘了口頭表示事後對自己的親娘皇太後再上一次尊號,並以太後懿旨加封吳妃,以及對被迫加班的百官加俸。
雖然詳細敕諭未下,但諸位誥命等入朝隨班按爵守製是一定的了。賈母、邢、王、尤婆媳皆入宮,本想要報尤氏產育以主持寧府,不過卻是被元春以寧府襲爵未久,且如今局勢不可顯眼勸住了。
於是賈母便教元春協理榮寧兩處事體,李紈照看寶玉、迎春等一眾小孩兒和丫鬟仆婦,鳳姐兒幫著元春料理照應。又因賈赦、賈政、賈珍皆入朝忙得人仰馬翻,兩府外事又交於賈珠和賈璉二人。
元月二日,內部率六部九卿幾乎徹夜未眠,奉天子意冊諡先皇後為孝貞,算是蓋棺定論。接著禮部上儀注,援引顯泰十年太上皇元配孝仁皇後的凶禮。
誰知這一步竟被聖上駁回。元月三日,聖上禦批禮部折雲:“今當正旦朝元,不宜縞衣臨見萬國。”②
此批朝出宮門,夕傳朝野,從宗室勳戚到文武官僚登時一片嘩然。
孝貞皇後的諡號再好聽,此舉也無法遮掩聖上對無過皇後的冷漠和慢待,而且以群僚之心,亦覺聖上毫無遮掩之意!
除三位聖人外,上下皆為皇後之崩舉哀的同時,因聖人一言,朝廷登時開始了儀禮之爭!
“——所以會試或者說殿試的題目已經有了。”
元月五日,賈珠侵晨起身和賈璉並諸管事說了事兒,隨後打發賈母王夫人等上了馱轎,等著林如海送賈敏至賈府門口彙集後一同往宮中去。折返時,林如海攜了賈珠在車內,滿麵疲憊地闔目地說完此句後,轉而問道:“這幾日你見孟季範和你母舅了嗎?”
“沒有。”賈珠輕聲說道,“先生今年想辭官回家,故年前上疏休假,小年時便攜師母往熱河一帶去了,至今未回。舅舅這幾日一直在京郊大營,沒有歸家,倒是見了舅母一次。”
林如海一聽便篤定說道:“孟季範會試前不可能回來了,他信裡也不大可能給你說什麼,隻怕留下什麼筆墨出了萬一之事。不過你知道我說已經有的題目是什麼意思嗎?”
賈珠幾乎沒有思索:“禮製。”
林如海苦笑問道:“如今士子對聖人此舉已經有這麼大的爭議了嗎?”
這回倒是賈珠猶豫了一下,方才實話說道:“昨日侄兒還去了江南會館……其實就趕京赴考的舉子而言,大多還在震驚孝貞皇後的猝然崩逝。”
林如海睜眼,略有些古怪地打量了一會兒問道:“那你如何得知的呢?”
“其實侄兒本還沒想到這上頭。”賈珠一時尷尬,“因為姑父與侄兒正是送自家命婦入朝舉哀返家的路上,且昨日有世交和侄兒說起聖人素服的爭議,所以姑父一說就忽而記起來了。”
馬車一溜兒直接駛入林家,此宅乃是聖人禦賜並教內務府翻修的,精致處不下賈府。然而此時二人都無賞樂心思,賈珠隨林如海入了書房後,隻見林如海示意對案的椅子說道:“以後還是要更敏銳一些,實在是聖人和朝中公卿不讓人啊,慢一步想到便要吃虧。坐吧,我這兒沒你家那麼大規矩。”
賈珠乾笑了一聲,也不好附和姑父對自家的揶揄,沏了茶方才側身坐了。林如海一氣喝了茶,忽而想起來問道:“你方才說的世交是承恩公府的公子嗎?”
賈珠怔了一怔:“是,姑父如何知曉?”
“你說的世交豈不是宗戚勳貴多些,況且中堂大人家沒有子侄在京,你母舅家的子弟無堪托付者。我曾聽你父親說過你去承恩公府作客之事,如今一片忙亂中能想起來此事並單獨拿來說的,我一時間便想到這上頭。”
賈珠沉默一會兒問道:“太安宮中有什麼不妥嗎?”
林如海訝然笑道:“何出此言?”
“姑父的意思是此言多有內情,然而陳世兄素來豁達率性,恐怕一時半會兒想不到這上頭,受人提醒說與侄兒也不一定。何況我聽老太太說當日坤寧宮之事,想來便是太安宮有什麼事故。”
話畢賈珠想了一想又補充一句:“就是不知道可說不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