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麻藥的過程曲惋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挺過去,她的腳踝被壓著,另一名護士壓著她的膝蓋。
她很怕,能感覺到護士清理傷口,從腳趾尖到大腿根都被疼得麻木,於九薇看了她一眼。
護士這時來登記問:“叫什麼名字?”
“曲惋。”她聲音抖成波浪線,“惋惜的惋。”
這個字聽著不太好,但聽媽媽說,她們希望她有人性中最美好的元素,一顆悲憫之心。
在北國做戰地拍攝時,那年的她會懷著這種心情憂他人而憂,因他人之喜而喜,相機鏡頭其實遠不及真實場景。
曲惋抓著床榻邊緣,儘管眼淚橫流,仍舊是沒有吭一聲。於九薇動手前說:“會有點疼,不要動。”
這個聲音會讓她稍微安心一點,因為已然不像先前的那般冰冷。
“沒關係,我不動。”這是手術前,曲惋說的最後一句話。
另一位醫生看向她說:“調整呼吸,傷口不大的。”
曲惋點頭,她能聽到外麵的哀嚎,在並不安靜的場景下,她會更加心煩意亂。
一陣刺痛讓她渾身的痛覺放大了幾百倍,曲惋強忍呼吸變了,像是一股強大的氣流哽咽在喉頭間。
直至忍到肩膀發抖,汗水和眼淚混在臉上,耳邊還是各種各樣的哭聲,她甚至能感覺到針線穿過皮膚。
於九薇手法嫻熟,冷靜且專業,並不會因為外界的乾擾而有疏忽,曲惋的耳朵麻木,四周的聲音在她腦子裡攪動,直至鉗子清脆地放入托盤。
於九薇的聲音才傳來:“深呼吸,馬上好了。”
曲惋被眼淚模糊了視線,胸口起伏穩著呼吸。在燈下,她能看到於九薇的睫毛,神情專注仿佛真的和這個世界隔絕開了。
“還是疼,你是哪個隊的?”曲惋跟她說話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曲惋是沒有辦法了,她疼,但起碼知道自己還活著。
於九薇一邊給她包紮,一邊說:“京華醫療隊。”
剛回完了話,於九薇就說:“把你同事的電話留下,我一會幫你打個電話。”
曲惋猶豫了一下,緩了好一陣鬆開抿緊的嘴唇說:“我是塔和裡最後一位戰地攝影師。”
最後一位,這個詞很沉重,重到連呼吸聲都聽不清了。
組織到的戰地攝影師也沒幾個,塔和裡這座小城她是申請單獨行動。
單獨行動的攝影師拍攝可以根據自己的情況所變動,靈活性會更高一點。
鄰國的同事已經回國了,上頭之前通知她回國,但她想拍攝醫院傷患,延長了時間。
現在開戰了,交通線封鎖,回國本就不太容易,這個關頭她又受了傷,那種恐懼遠比她剛到的時候還要深。
之後,曲惋被安排在二樓的房間,和五個患者擠在一個空間裡,疼得厲害,她眯了一覺。
夜沉下,在這裡很難睡著,不僅是難以遏製的嬰啼,還有下午的恐懼在猝然間將內心每個縫隙填滿。
醒的時候是夜裡十點,準確來說是查房的護士叫醒她的,是今天給她做手術做記錄的那一位。
“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曲惋撐著身子坐起來搖頭:“沒有,我很好。”
外麵一片槍林彈雨,醫院處於後方,若要進行轟炸會提前下達通知。
“你最好通知一下朋友,現在情況特殊,或者你認識的人也好,你之前是住在東堂街22號的旅館嗎?”護士問了一長串。
曲惋點頭,她的信息在出手術室以前都悉數交代了,現在醫院肯定是忙的不可開交。
下午爆炸是東牆那一塊,東牆四周都是旅館和商店,還有政府設的供貨鋪,傷的人肯定不少。
“對,沒關係,我自己可以。”
她現在沒有林然的消息,林然定的是下禮拜一回國,如果沒有意外明天就會撤離到安全地帶。
曲惋看向她又問:“於醫生還在忙嗎?”
護士回:“她今天連做了好幾台手術,現在已經回去休息了。”
護士腰間還有傳呼機,在隨著回話時,腰上的機器跟著滴滴響了兩聲。
病房內的白熾燈關了,隻留下了陽台邊的燈泡,投射的光暈泛黃,飛蛾的影子劃過曲惋的眼眸,她靠坐著,一隻手被吊在胸前。
曲惋相機和衛星電話都在身側,那一陣痛感過了以後,傷口處連帶著整個小腿都是麻的。
她必須將自己的情況如實報給組織,在護士走後,她壓著拐杖下了床,一並帶著衛星電話前去天台。
夜裡的醫院廊道上又多設了不少的病床,曲惋儘量避開人,受傷的腿彎曲慢慢挪動身子。
電梯門貼上了醫生專用的標誌,現在她隻能走樓梯爬上天台,走廊儘頭,她微折身避開人,迎麵便遇上了於九薇。
於九薇麵上帶著疲態,白卦上的扣子未係,腰上也掛著四四方方的黑色傳呼機,右側的白衫便卡在了傳呼機旁邊。
於九薇對著身側的小護士說:“八號床那兒今夜得派護士隨時觀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