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順地點頭,羅曉敏握著手腕上的翡翠鐲子,垂著眼睛說:“我知道了,回房間就卸妝。”
羅光生生前是個大官,死後陪葬品很多,財大氣粗的,直接就要了望鄉客棧最好的房間,還給小跟班良子開了單間。
這種大手筆在鬼中可不多見,不過羅光生注定要失望的,望鄉客棧的套房說實話也不咋滴。
新婚夫妻二人領著小跟班準備去房間,門裡走來一抹幽幽的身影。
羅光生和羅曉敏嚇得貼緊了牆壁,不用說他們大驚小怪,大堂內所有客人戰戰兢兢了起來,剛才的熱鬨、喧嘩全都消失不見,一片死寂。
秦深望望外麵的天色,不知不覺已經漆黑一片,因為周圍環境太吵鬨,渡船悠長悠長的螺號聲他並未聽見。
渡船靠岸,從船上下來一個客人。
客人慢慢走進了大堂,留在大堂內的客人噤若寒蟬。
秦深看過去,不是很確定這位裹著黑紗的客人究竟是男是女。等人走近了,秦深發現,客人並不是身穿黑紗,而是長長的頭發披散了下來,裹滿了全身,行走的時候發絲微動,透過頭發的縫隙,可以看到裡麵血染一般的紅衣。
站定在吧台前,一隻白到透明的左手伸了出來,秦深注意到他的指尖青黑,是不祥的顏色。
手掌很小、手指細嫩,是一隻未成年女孩兒的手。
小姑娘的手上拿著一方木牌,白色木牌上寫著一個“令”字。
“閻王令?”
爺爺給自己的客棧手冊中記載過一條,持有閻王令的人來了客棧不用收房費,並且儘可能地提供方便。
沒有想到今天會見到真實的閻王令。
“客人需要客棧提供什麼嗎?”秦深問。
客人抬起了頭,小巧的下巴從頭發裡露了出來,然後是一雙青黑色的唇,雙唇開開合合,黑洞洞一片中隻有“嗬嗬”的聲音,她的舌頭在生前被人拔掉了。
不明白高高低低的氣音什麼意思,秦深說:“麻煩客人把要求寫下來吧。”
客人遲疑了一會兒,點點頭,右手從發絲中伸了出來。右手殘缺不全,五根手指有三根沒了,食指就剩下短短的一截,她用食指在吧台上寫字——刀。血紅色的字醒目非常。
秦深想了想,喊來了莫琛,“莫琛你對這些在行,你來處理。”
白水觀的筆記中記載過閻王令,凡持有閻王令的鬼都是身有重大冤情無法得報的,願意身受滾釘板、杖擊上千的苦楚,換來閻王令回到陽間給自己複仇。
要刀,自然是選擇趁手的複仇工具。
莫琛比劃著問:“是要菜刀、水果刀、大砍刀、剔骨刀,還是什麼?”
客人沉默了片刻,抬手要繼續在吧台上寫字,發現自己剛才寫字的地方鋪著紙,她就更加沉默了。默默地在紙上寫道:全。
“準備刀具需要一段時間,麻煩等上一夜可以嗎?”
客人露在外麵的嘴巴張張合合,看口型是在說:好。
持有閻王令的鬼住店不需要錢,秦深直接拿出鑰匙,讓員工領著她進去。
記牢了房間號,以後還有持有閻王令的鬼來,還給他住這個房間。
等帶著閻王令的客人不見了,仿佛被貓兒叼了舌頭的眾人長籲了一口氣,紛紛恢複了活力,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話,秦深聽了一耳朵。
“活的閻王令誒,我竟然見到了。”
“紅衣女鬼,怨念深重,嘖嘖,被她尋仇肯定死的很慘。”
“陽間受了罪,到了陰間還要接受冥府的審判,死活都不會好。嘖嘖,那種人也是罪有應得,不值得同情。”
“玩牌玩牌,剛才我手上有一對王炸,有三個□□,現在牌全都混在一塊兒了,衰,還要重來。”
“回房間打吧,老板要關門歇業了。”
有乖覺的,拍拍身邊的同伴,不在大堂裡吵吵鬨鬨了,拿了鑰匙去房間。牌,可以回房間再打。
有帶頭人,其他人也紛紛行動了起來,剛才還滿滿當當的大堂十幾分鐘內就走了個精光。
莫琛也離開了,去準備那位手拿閻王令的客人需要的刀具。
秦深伸了個懶腰,“好困,忙了一天,終於可以休息了。”
因為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渡船調整了停靠時間,以前多則四天、少也有三天,現在就停靠一天一夜,給秦深減輕壓力。
“我現在就想回房間洗個澡,然後睡覺。”
章俟海不讚成地拉住他,“你就吃了幾個甜點,弄些彆的吃吃,半夜會餓的。”
“昂。”秦深的腳在地上動了動,長臂一伸勾住了章俟海的脖子,軟聲地要求,“荷花酥真好吃,我想多吃幾次。”
“好。”章俟海答應得乾脆利落。
“這麼乾脆?”
章俟海抬起手揉著秦深的臉,富有磁性的聲音說:“你無論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哈哈。”秦深把腦袋放到章俟海的肩膀上,眼中閃過一抹狡黠,“啥都給我啊,我要顆星星。”
“嗯,我得到了一個小行星的命名權,用你和丟丟的名字。”
秦深恍恍惚惚,“……”現在說月亮是他們家的,他也不會懷疑的。
……
昨天客棧忙亂,就沒有讓丟丟回家,恰好章老爺子夫妻也想丟丟了,就接了孩子去住。住在鎮子上的丟丟就不需要秦深和章俟海接送了,少了個甜蜜的任務,心中沒事兒,秦深一覺睡到了九點,起床後豐盛的早飯等著他。
玉米麵和白麵混合做的窩窩頭,還有幾碟小菜,蘿卜絲點了一些麻油、加了切碎的海米涼拌,瑤柱與牛肉粒一起做的肉醬,雪菜和筍絲加了一些肉絲炒了,最後一碟仇寶成自己做的紅油腐乳。
自己磨的豆子、用石膏點的豆腐做的腐乳,味道鹹香鮮,挑開外麵的厚皮,筷子沾了一些裡麵肥嫩滑膩的肉,塗到窩窩頭裡,味道好極了。
隻是吃乾的不太舒服,仇寶成還給秦深準備了小米粥,大清早起來就放到砂鍋裡用小火慢慢熬的,熬得差不多了,還往砂鍋裡扔了幾顆大棗,吃的時候,粥裡自然就帶上了棗的甜香。
吃著早飯的秦深看到莫琛提著兩個大口袋走進了進來,進來後就問五娘要了一個火盆。
接過火盆,莫琛說:“謝謝。”
不收房費,但住店依然要做登記的,秦深就知道了拿閻王令的女鬼叫做杜鵑花,和植物杜鵑花同名。
杜鵑花沉默地守在莫琛身邊看著他做事。
白天看到鬼氣森森的杜鵑花沒有那麼陰森恐怖,本來就不害怕的秦深直接站在小姑娘的旁邊,邊吃窩窩頭邊問莫琛:“你準備的刀具就是這些?”
他手上的窩窩頭凹陷進去的地方填滿了肉醬和蘿卜絲,吃的時候一隻手就在下麵等著,免得有東西掉下來臟了地板。
莫琛準備好了一切之後拿著它們走出客棧,他說:“對啊,這些就是,我請了最好的紙紮匠,多給了錢,人家七十多歲的老師傅才答應我熬了一個通宵做出來的。”
莫琛帶回來的兩個大口袋內滿滿當當地塞滿了各種用紙張、竹條紮著的“刀具”,樣子惟妙惟肖,刀刃處在陽光下看起來甚至泛著寒光。
“現在正宗的紙紮匠人很少了,要不是迷信色彩太濃重,我找到的那位老師傅申請非遺也不是難事兒。杜鵑花報仇不能夠用陽間的器具,必須用這些特殊工藝的紙紮刀,攜帶起來也方便,她坐車過安檢,肯定不會因為違規道具被攔下來。”
“有道理。”秦深點了點頭後感覺不對,“杜鵑花還要坐車去找仇人?”
杜鵑花現在這樣出現在人群中,會嚇死個把人的。
“肯定啊,不然怎麼找。”莫琛說的理所當然,“進站搭個順風車,比自己走路快很多。”
普通人看不見鬼,但如果攜帶大量的管製刀具上車,肯定看得見。
莫琛可惜地搖搖頭,“老師傅眼睛不好了,做不動了,手藝也沒有能夠傳下去。以後還要這些好東西,就很難弄到了。”
秦深說:“沒辦法,時代在發展,很多行當自然會被淘汰。”
“是啊。”
感傷完了,開始做正經事。
莫琛點燃了三根檀香,火星甩滅之後青煙嫋嫋,他口中念念有詞地說了幾句,說完之後用香點燃黃表紙放入火盆。
火光非常微弱,用小火苗來稱呼更加恰當,它的中心泛著幽幽的綠色。
拿了最靠近手邊的一把紙紮菜刀,莫琛將菜刀投進了火中,小火苗驟然猛烈,瞬間吞噬了菜刀。
紙紮的菜刀轉瞬間消失,被燒成了灰燼。
與之同時,杜鵑花的手中出現了一把銳利不凡的菜刀,開了刃的菜刀寒光凜凜,等待飲血的那一刻到來。
燒了差不多了,莫琛從癟掉的袋子裡倒出了幾顆圓滾滾的東西。
秦深汗,“熱武器就不用了吧。”
那幾個圓滾滾的東西赫然是做得非常真的手榴彈,殺傷性更大。
“那就不燒了?”莫琛拿著紙紮的手榴彈說。
杜鵑花沉默地站到他的跟前,嘴巴從長發中露了出來,一開一合無聲地說:要。
莫琛看秦深,秦深去看杜鵑花,垂蕩的發絲裡麵好像有一雙幽幽的眼睛看著自己,帶著渴求。
秦深沉思片刻,終究是心軟同意了,說:“燒給你可以,但是用的時候小心點兒,不要傷了人。”
杜鵑花沉默地點點頭,不過看她心情應該不錯,嘴巴開開合合,無聲地多說了一個字:好的。
手榴彈投進了火中,莫琛看著它們轉變成灰燼說:“老師傅看我買的多,就送了幾個搭頭。”
紙紮的手榴彈就是搭頭了。
紙紮的消失,真實版的就出現了杜鵑花的手裡,小姑娘有了新玩具,頓時就把那些各種各樣的刀給拋到一邊。秦深看她纖細稚嫩的手指在拉環那種動來動去,真有一點兒後悔心軟答應了,不得不再一次叮囑:“杜鵑花不能夠傷害無辜的人知道嗎?”
杜鵑花無聲地說:知道。
好不容易求來了閻王令,杜鵑花是不會浪費的。錯殺了無辜的人,閻王令會變成催命符,頃刻間要了持有人的性命。
送走杜鵑花,渡船也離岸,客棧再一次恢複了平靜。
秦深將桃果和玄武甲殼交給了東方鬼帝蔡玉涙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煉製需要時間,他隻能夠耐心下來慢慢地等。
等待最煎熬人心,好在秦深有彆的事情分走了大半的心思,隻有偶然想起的時候才念念蔡玉涙給自己煉製的護身具。
…………
……
“在做什麼呢?”秦深看到六娘捧著個小簸籮坐在屋簷下,就隨口問了一句。
六娘把自己做的東西拎起來給秦深看,“可愛不?”
是一件嬰兒才能夠穿的小衣服,針腳細密,所有的縫合線都在外側,做完了之後反複揉洗幾遍,穿的時候就不會傷到小嬰兒稚嫩的皮膚。
“我還準備給小嬰兒做小鞋子、小被子、小毯子。”六娘仰頭看秦深,“老板種一季棉花吧,彈一床蓬鬆的小被子,我們姐妹幾個也會紡線織布,做出來的布肯定比外麵賣的好,百分之一百、無添加純棉的。”
“那就麻煩你們了。”秦深記在了心中,看到郭躍就說了一聲。
郭躍表示自己知道了,回頭就拎了鋤頭和兔子精、公雞精翻地,準備種棉花。
秦深最近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動不動就摸小肚子,小腹上的皮膚繃緊,會有一些癢,每天晚上章俟海都會給他上一層精油按摩,說是以後不會長紋路。小家夥和他的哥哥小時候一樣安分,要不是身邊有很多人幫秦深留心著,他很容易就會忽視掉自己的身體狀況。
摸著小腹,秦深看著湛藍的天空,喃喃自語,“有了小的也不能夠忽略大的,不然丟丟會難過的。”
和他有一樣想法的還有章俟海,帶回來一車嬰幼兒用品的他還給丟丟帶來了天文望遠鏡,要是小行星正好運行到他們上方的天空,就可以用天文望遠鏡看到它,那顆屬於他們家的星星。
吃完晚飯,丟丟沒有像以前那樣規劃性十足地開始做作業,而是和爹爹一起在院子裡麵看星星,通過天文望遠鏡,千姿百態的宇宙仿佛近在眼前。
孩子驚歎,“好棒。”
秦深端著一杯牛奶站在他們身邊,也抬著看著星星。他看到的是黑色蒼穹上璀璨的星辰,繁星也組成著圖案,眾多星座中他就認識一個,獵戶星座。
“爸爸!”
秦深慵懶地應了一聲,“嗯?”
“爸爸快來,爹爹說這顆就是我們的星星。”
秦深提起了興趣,放下牛奶杯湊過去看,透過天文望遠鏡看他看到一顆外表並不規則的大“石頭”,“石頭”的表麵有很多坑洞。
“太難看了。”
丟丟大叫:“才沒有,我們的星星最好看了。”
噘嘴嘴巴拍拍秦深的肚子,丟丟拉同盟,“妹妹也覺得我們的星星最美對不對?”
“傻孩子,是弟弟。”
秦深愕然愣住,捂著肚子呆住了。
“呀,小妹妹踢了我的手,她讚成我說的。”丟丟驚喜地伸出小手繼續在秦深的小腹上摸,“妹妹,再踢一下哥哥的手。”
小手上覆蓋上了一隻大手,丟丟眨眨眼對妹妹說:“妹妹,我們的爹爹哦。”
腹中的小家夥輕輕地踢了一腳,像是在和家人打招呼。
秦深不呆了,訥訥地說:“會不會是我的胃脹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