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衡把宋疏又抱回了衝雲門, 明明很高挑的人抱在懷裡卻輕飄飄一團,少年感覺自己像捧了一朵雲,更像揣了一隻火紅的狐狸。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最安全, 任誰也不會想到那“魔頭”此時竟然藏在一名衝雲門弟子的房中。
宋疏靠在陸青衡的床頭, 紅色衣袍已經褪了下來,裡麵藕色的裡衣也微微敞開, 露出細長的頸, 瘦削的肩, 凸顯的鎖骨,和一小撚纖細腰肢。
他身上外傷不多, 但是鮮紅的血綻放在雪白晶瑩的肌膚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陸青衡看得直抽冷氣, 或許是心疼的,少年的眼眶都紅了。但他隻察覺到隱隱約約的疼, 更多是周身經脈中傳來的酸乏, 和胸口的悶痛。
“為何知道是我?”看著屏住呼吸輕手輕腳給他包紮的少年, 宋疏輕聲問。
陸青衡眼睛紅臉也紅,垂著腦袋很不好意思,“上次你……洗澡,不小心看到了半張臉。”
眉梢微微一揚,“你那時候就知道了?”居然一直裝沒發現,他在歸雁山莊那麼久, 這小孩連問都沒問過一次。
“我猜你有自己的事情,不便說破。”陸青衡說著, 把手遞到了宋疏嘴邊, “上藥有點疼, 姐姐你要不要咬點東西, 彆忍著。”
“……”宋疏把他的手輕輕撥開,“那你現在知道我是何人了,還敢救我?”
“當然。”
陸青衡在傷口上均勻敷上金創藥,然後用乾淨的白布裹起來,白布需要繞過肩膀,於是他跪直在床榻上給宋疏包紮,稍稍垂眸看著他,“你是我喜歡的人嘛。”
少年的黑眸明亮,眼底的情感溫暖而真摯。宋疏看著看著忽然想起了一個人,於是抬手摸了摸他的頭,蒼白的唇角終於掛上了一點笑,“萬一給你師父知道了,肯定要罰你。”
“不礙事。”
陸青衡又退坐在了床邊,看著還在滲血的傷心疼得要命,湊過去小心地吹了吹,“疼嗎?姐姐。”
“不疼。”
宋疏被他吹得有點癢癢,於是伸手推他的腦袋,結果推不動,男生還往他的手掌心蹭了蹭,“姐姐,你身上好香啊,和你給我的帕子一樣,這是什麼味道?”
“我覺得像梅花,翦雪裁冰、暗香疏影那一種,就像姐姐的人。”
“想過姐姐漂亮,沒想到這麼漂亮,我好喜歡。”
陸青衡一口一個“姐姐”,著實把宋疏叫得臉熱,但看著少年亮晶晶的眼睛,他又不好意思訓斥,隻能隨他去了。
沒過多久,房間外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二人皆是一驚,陸青衡起身,先拿被子小心翼翼把宋疏蓋起來,然後握了樣鈍器背在身後,準備一有情況就把人砸暈。
但門前站著的是一個他不認識的人。
“宋疏是不是在裡麵。”男人長著一雙上挑的鳳眼,渾身淩厲與戾氣,開門見山地問。
陸青衡提防地握緊了身後的鈍器,但宋疏聽到了聲音,掀開了被角探出一個腦袋,“……殷複寒?”
喉節微微滑動了一下,殷複寒低低應了一聲。
見宋疏認識他,陸青衡就把人放了進來,男人徑直走到宋疏身邊,掀開他的被子,“起來,給我看看傷口。”
宋疏早就猜想殷複寒在他身上做了手腳,所以無論何地總能找到他,但此刻倒也沒必要問這事。撐著床慢吞吞地坐了起來,他一邊散開衣襟,一邊拿眼打量殷複寒,男子的臉上沒有血色,鳳眸晦暗幽深,情緒不明。
“這傷口誰給你包的?亂七八糟。”
殷複寒麵色不善,精通醫術的他最看不得這些,於是把那團厚厚的白布又給解開了,自己重新上手。
此舉挺傷自尊的,宋疏本來以為陸青衡這種小少爺會不服氣,結果少年反而搬了個凳子一同坐到床邊,虛心好學,“那應該怎麼包紮?”
“看著。”
宋疏沒出聲,坐在那兒讓抬手抬手,讓轉身轉身,結束之後殷複寒拉過手腕給他把脈,眉頭瞬間擰起:“江謄的衝霄掌你也敢硬接,不知道躲?還是你以為他會和我一樣對你心慈手軟?”
“……你武功本就不敵我。”
“倘若那日給你下的不是百媚香,而是奪命散呢?”
“……”
殷複寒讓他背過身給他調節內力,然而綿長溫和的內力剛觸及筋骨,宋疏身後便傳出了劇烈的咳嗽聲,他連忙回頭,“怎麼了?”
男人用手背掩住唇,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讓我來吧。”陸青衡適時靠了過來,“我師兄他……”
能從江謄手下逃脫,殷複寒本人肯定也傷得不輕。
宋疏眸光微閃,“……你不該來的。”
“現在才說這話是不是晚了點?”殷複寒輕飄飄地掠了他一眼,從袖口的玉瓶中取出一枚藥丸,“吃了。”
“這是什麼?”見這藥丸顏色特殊,陸青衡便好奇地問了一句。
“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讓姐姐吃?”
“姐姐?”殷複寒長眉一挑,看著他似笑非笑,“我們宋教主什麼時候變小姑娘了?”
宋疏也不想辯解,同樣看向了那枚藥丸。
“黃鶴穀偷回來的,驗過了,沒毒。我瞧老頭把這藥丸收得仔細,肯定是個寶貝。”
殷複寒這樣說了,陸青衡就放下了心,畢竟黃鶴穀在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一說就是不煉毒藥,都是些治病救人、增強內力的好東西。無數習武之人對此心向往之,但凡出世一顆都奉為靈丹妙藥,能在江湖上炒出天價。
宋疏沒再多問,就著他的手含進了那顆藥丸,垂頭時頸項愈發顯得優美,濡濕的嘴唇在男人的掌心輕輕蹭過,殷複寒不由眸色發暗。
“姐姐,你感覺怎麼樣?”陸青衡湊了過來,睜著一雙眼睛著急地看著他。
“有點疼。”緩了片刻,宋疏皺著眉按了按下腹,大約是丹田的位置,又不太對勁。
“可能是真氣鬱結。”殷複寒掃了眼陸青衡,下頷一抬,“運功。”
“哦哦,好。”陸青衡手立刻貼上了宋疏的後背,內力源源不斷地輸進他體內。因著真氣雄渾而剛勁,和他先前接觸過的截然不同,他最開始還下意識輕哼了一聲,就像浸泡在溫暖泉水中的舒適喟歎。
這一聲把陸青衡聽得臉紅,把殷複寒聽得牙癢癢。
運轉幾個周天後,宋疏明顯感覺到了胸口的悶痛減輕了不少,筋脈中的乏力感也得到了緩解,甚至連內力的運轉也變得順暢。
黃鶴穀的東西果真神奇,宋疏也不免驚訝。
“我再給你開幾幅藥方,你這幾日就在這養傷,外麵的事情不用管,我會幫你。”殷複寒起身去案幾上拿了筆墨邊寫邊說,然後折了交給陸青衡,總算是正眼瞧了他,“麻煩了。”
“我這就去抓藥。”陸青衡仔細收好,貼在宋疏耳邊說了句“姐姐等我,不許跑”,然後便不見人影了。
“倒是懂眼色。”殷複寒冷笑一聲,眼底也不知道是什麼情緒,“宋教主果真魅力無窮,連武林盟主的少公子都能被收得服服帖帖。”
宋疏卻也不說話,隻睜著一雙黑玉石般的眸安安靜靜地看著他,房間內的氣氛逐漸變得靜謐而沉重,直到殷複寒咬牙扭過臉,避開了他的視線。
“你已經知道了。”宋疏輕歎一口氣,“你也在找他,對不對?”
殷複寒不語,攥緊的手背青筋暴起,麵色赤紅。
“我一直隻道是叛徒,不想竟是你的兄長,那我父親便並非死於背叛,而是尋仇。”宋疏伸了伸手,想要案幾邊的男人過來,“殷複寒,是我對不住你。”
當年宋父為何屠戮殷家滿門他並不知情,又為何留下了兄弟二人他也不懂,然殺孽已經種下了,殷兄找他父親尋仇便是理所當然。
而他今日又把殷複寒唯一的親人趕儘殺絕,因果循環往複……是他欠了對方。
但殷複寒走了過來,他坐在了床邊,捉住宋疏微微抬起的手,放在掌心用力摩挲,一直摩挲到整個手背都變得通紅。
“若……若你知道他是我的兄長,你便不殺他麼?”許久之後,男人終於問出了一句話,他的嗓音沙啞,隻緊緊盯著掌心的手。
他沒有得到回應。
因為答案是否定的。報仇這種事,宋疏從來不會因為任何因素放棄,就像在原本屬於他的世界一樣。這是他的執念,是他的罪與業。
但他對殷複寒說,你可以來找我血債血償,我等著你。
江湖恩怨,本就是一報還一報,直到出現了那麼一個人,他無力報仇、無心報仇、或者……舍不得報仇。
殷複寒俯身,在他的虎口處狠狠咬了一口,聲音微微發顫,“……我會的。”
宋疏一動未動,眼底的笑意很淡,像墨水經過稀釋後在瞳仁裡輕輕一抹,很快消失不見。
……
宋疏這幾日就宿在了陸青衡處養傷,期間隻有燕聆傳來了一次消息,告訴他自己安好,教眾也沒有折損,商越那邊卻遲遲沒有動靜。
陸青衡出去幫他打聽,得知衝雲門那日捉住了幾個魔教中人,但不知道因何原因至今未有發落,消息也是封閉的,知情者寥寥無幾。
思來想去,陸青衡決定隱瞞一部分實情,宋疏的傷還沒好全,萬一急火攻心再同彆人打起來肯定要吃虧。
一封家書傳到了歸雁山莊,陸青衡打算通過父親那邊給掌門施壓,坑蒙拐騙他幫忙斡旋。
得知屬下沒事,宋疏也就不著急離開了,一者現下外麵確實不如衝雲門內安全,整個武林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二者陸青衡確實把他照顧得很好,能在這裡把療傷當然再好不過。
陸青衡雖是門外弟子,但在衝雲門內就得遵守門派的規矩,所以每日都要清早起來練武。
宋疏醒的時候少年已經練完一輪回來了,正蹲在院子裡給他煎藥,明明是深秋的天氣,他卻滿頭大汗地拿扇子呼哧呼哧扇火爐,小火爐冒著煙,他頭頂也冒著煙,跑進屋子裡的時候整個人都在散發熱量,像那冬日裡的暖陽。
“你醒啦?是先吃飯還是先喝藥?先吃飯罷,藥是剛煎好的,粥是溫的……”
宋疏無奈地打斷他,“先洗漱。”說著,掀開被子便要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