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就在她身邊,她麵前那團熊熊燃燒的火裡。
好像——
是他回來了。
燈盞外鏤空的花紋,棱角很是銳利。薑陶陶將手指往上麵一抹,瞬間就聞到了鮮血的味道。
淡金色的血液順著燈盞邊沿,撲進火裡。
這盞燈會是晏鐘淵暫時的宿體,用鳳凰血滋養,對剛剛凝聚魂魄,很是虛弱的他,一定大有益處。
殷紅裡的薄金,最初格外濃鬱粘稠,隨著時間推移,慢慢淡了下去。
雖然薑陶陶一向痊愈得相當快,但如此大量取用心頭血,時間一長,還是受不住。
眼看要到臨界點,薑陶陶便收回手,遮住手腕上那道細細的血印痕。
她情不自禁地睜開眼。
入眼全是閃爍得讓人炫目的火。
而晏鐘淵,就應該在這中間。
一刻。
兩刻。
三刻……
九。
十……
等待的時刻,遠遠超出了薑陶陶的預料。
鎖魂彆摹本裡說,超過七刻,就已經可以認定是——失敗。
她已經清楚地感覺到,那個人就近在咫尺。
可現在全消失了。
巨大的失落與恐慌,瞬間變得比火浪更是凶猛,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都吞沒。
薑陶陶低頭,看手腕的傷口。
不知道為什麼,愈合得格外快。
不止如此,剛剛流失掉的心頭血,同樣恢複極快,轉眼間又盈回來了大半。
薑陶陶橫下心,又在手臂上割了一道兩手長的傷口,將逼出的心頭血胡亂灑滿整個法陣。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不斷在在心裡默念著。
鳳凰血有奇效。
一定可以,一定可以力挽狂瀾。
血還沒灑多少,傷口又愈合住了。
薑陶陶還不死心,忍著疼又割了一下。
除了這個悄悄學來的鎖魂術,她渾身上下,隻有心頭那點鳳凰血有用。
她太害怕這次法陣沒能成功。
那種在生死之間掙紮瀕臨的滋味,薑陶陶已經深深體會過一次,不想再要第二次。
她甚至還清晰記得,是三百年前,那日淩晨,寅時第六刻,她擔心深淵波及到九重天中央,偷偷跑了過來。
晏鐘淵站在九重天最大的主殿之前。原是在遠眺,向來溫和的臉上,罕見地沒有多少表情。
轉頭看見她焦急又擔憂的模樣,眉眼才漸漸柔和下來,輕輕地笑了一聲。
他安慰著她,用一向令人信服的篤定語氣:“九重天是什麼地方,不會有事的。”
“真的嗎?”她急得兩眼淚汪汪,“可是我聽說,之前想到的法子都失敗了,現在已經……”
走投無路的喪氣話還沒說,晏鐘淵曲著長指,敲了她額頭一記。
他說:“少去亂聽,我不都還站在這裡嗎?”
年紀輕輕的上仙,已經赫然成了九重天新的主心骨。
“你應該更擔心一些,司命說的——”晏鐘淵頓了頓,“渡劫的事。”
“我不知道是什麼劫,沒想好。”
他對她這幅莽撞的樣子並不意外,無奈地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陶陶,對你來說,這是生死關。”
“你應該早早抽出本體的仙力,保存在體外。免得過於強烈的反噬跟暴|動。”
“事情結束,你不必再偷跑過來,而是該以真身蒞臨一回。往日九重天那些不相信你存在的人,也該多些敬重。”
“不算以往,就是單說幻化成人形。陶陶,尋常人家裡,你早已及笄了。”
薑陶陶對他的每一句話,都記得很認真。
唯獨聽到最後,他言裡言外都是在疏遠她。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下去,一個字也不想聽不想記了。
但,隻是一瞬,她又振作起來:“你是不是隻給我一個人,說過這麼長的建議?”
晏鐘淵沉默了一下。
“我可以跟很多人說。我有義務保護九重天上每一個人。”
“我又不是九重天上的人。”
薑陶陶偏過腦袋,眨了眨眼,尾音瞬間像是沾了蜜一樣甜滋滋,“你就是隻跟我一個人說過,對不對?”
她就這麼死皮賴臉地問,晏鐘淵還是不肯明說。
哪怕沒問出個所以然,薑陶陶仍然記得,她那個時候好開心好開心。
開心得忘了日月環的變故,忘了晏鐘淵對九重天的責任,忘了……
他其實是在向她道彆。
直到很久之後,她才知道。
同她鬨的前一刻,晏鐘淵已經給當時尚在的父親下了跪,以表死士決心。
記憶像被掩埋入土的石子一樣,隻是稍稍見了點光,便把塵灰撒得到處都是。
薑陶陶緊緊咬住唇,沒發出任何聲音,卻早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直到,跟記憶中一樣的氣息,漸漸圍住她。
跟記憶中一樣溫淡柔和,又有些許無奈的聲調,也隨著輕輕飄到耳邊:“火都快被你哭滅了。”
薑陶陶渾身一震。
她驀地止住了眼淚,抬起臉,望向麵前的火光。
她不敢哭,甚至不敢出聲,怕驚動到了那好像幻覺的一幕。
好久後,才敢輕輕地道:“你……?”
“你很厲害,法陣不會失敗的。”
他像在哄小女孩兒一樣,一點一點平複著她的情緒:“是我沒考慮好。原想儘快抽出力氣為你止傷,誰知後來沒餘力露麵,讓你等了很久。”
止傷?
那難怪……
薑陶陶的睫毛上還帶著水珠,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你是不是又要生我的氣了?”
明明此時,她完全看不見晏鐘淵,甚至連聽他的嗓音,都有些模糊。
但,薑陶陶好像就是看見了。
他垂下眼,很輕,接近於無聲地歎了歎:“……怎麼會,是氣我自己。”
這話原本是想安慰她的。
薑陶陶眼底的水霧,反倒越聚越濃,大有下一秒就哭得天崩地裂之勢。
她甕聲甕氣地道:“你都死過一次了,怎麼還這樣,總把彆人的錯怪在自己身上?”
火焰裡靜了片刻。
“沒有。”
晏鐘淵低低道,“這種話,我隻跟你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