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行要派人給三郎周嘉暄送信。
九寧立刻找他討來紙筆, 盤腿伏在書幾前, 親自給周嘉暄寫信, 告訴他自己一切都好, 不日就會回江州, 讓他不必擔心雲雲。
寫了一半,她眼珠一轉,扭頭問低頭整理行李的周嘉行, “二哥……老實告訴你, 自從你離開江州後, 我很擔心你, 一直讓阿三跟著你,好知道你的近況……他肯定就在附近, 可以讓他護送我回去。”
周嘉行嘴角輕輕一勾, “他不在鄂州。”
九寧垂頭喪氣——果然!阿三早就暴露了!
周嘉行肯定用了什麼辦法迷惑住阿三還有其他暗中跟蹤他的周家私兵,不然他不會這麼確定阿三不在鄂州。
九寧回頭接著寫信。
“二哥,你什麼時候發現我讓阿三跟著你的?”
周嘉行毫不留情地道:“從我離開的那晚。”
出了周家後, 他就知道身後跟了不少尾巴, 其中大部分是周刺史的人。他不動聲色,隻略施小計便徹底甩脫那些人。不過在發現阿三也跟在後麵時,他沒有戳破阿三的偽裝, 而是等到和商隊彙合後才支走阿三,想來這時候九寧可以確定他沒有撒謊。
知道阿三暴露得早, 但沒有想到他還沒跟上去就暴露了, 九寧悠悠地歎口氣。
寫好信, 她放下筆,吹乾紙上墨跡,轉身,手腳並用爬到周嘉行身邊,“二哥,以後我繼續讓阿三跟著你,你還會甩開阿三嗎?”
周嘉行從黑漆箱子裡翻出一遝用牛皮繩子綁在一塊的皮紙,放到一邊,卷發披散,愈襯得側臉線條斧鑿刀削一般鋒利,眼簾微微抬起,看她一眼。
九寧盤腿坐在地毯上,笑盈盈地望著他,雙頰一對梨渦。
從頭到腳透出一股老實的乖巧勁兒。
甚至還能看出一點憨厚來。
“不必讓他跟著我了。”
周嘉行道,低頭翻看剛剛找到的那一遝皮紙。
九寧覺得他語氣淡淡的,好像沒有動怒,鼓起勇氣道:“可我想知道你在外麵過得好不好啊!”
周嘉行沒說話,盯著手上那遝皮紙,雙眼微眯,看得非常專注。
九寧等了半天,見他好像看入迷了,輕輕摟住他的胳膊,歪著腦袋看他,“不讓阿三跟著你……那我可以給你寫信嗎?我不知道該把信交給誰……要不然二哥你給我寫信?半個月一封就夠了,二哥你忙的話,一個月一封也行!”
隻要有人送信,還怕打聽不到周嘉行的行蹤?
九寧的算盤打得叮當響。
周嘉行收回凝望皮紙的視線,回頭掃一眼書幾上攤開來晾乾的信紙。
商隊成員常年在外奔波,三五年不回鄉是常有的事。每隔一段時間,族人們會收到同鄉送來的家書,有父母寫給兒女的,妻子寫給丈夫的,兒女寫給父親的,兄弟姐妹間也常有信件往來。交通不便,音訊不通,又值兵荒馬亂時節,寫信的時候還是寒冬臘月,收到信時可能已經是第二年的暮春。對走南闖北的商隊成員來說,家書抵萬金並不是誇張之語。
沒人給周嘉行寫過家書……黎娘不識字,縱是識字大概也不會給他寫……更不會有人在他耳邊喋喋不休,隻為找他討一封報平安的家信。
“你給我寫吧。”
周嘉行道,不容置疑的語氣。
九寧愣住了,眨眨眼睛,“可我不知道你在哪兒,信要怎麼送到你手上?”
到處都在打仗,沒有寄信一說,大多是托順路的商人或者同鄉幫忙送信。周嘉行居無定所,行蹤縹緲,九寧可以給他寫信,不過信寫好了該給誰?
“會有人上門取。”周嘉行輕聲說。
九寧喔一聲,點點頭。
有人上門取也行,反正她的目的是保持和周嘉行的聯係,信是誰寫給誰的不重要。
周嘉行收拾好箱籠,換了件翻領窄袖織金錦袍,內裡是圓領白衫,係玉帶,踏皮靴,卷發梳成辮子,束金環,錦衣繡袍,長身玉立,終於有了幾分少年人鮮衣怒馬的風流肆意,不過那雙眸子依然是沉靜淡漠的,比他的相貌要老成十歲。
九寧頭一次看他把卷發梳成辮子,覺得很好玩,圍著他轉一圈,笑著甩甩自己肩頭的小麻花發辮。
“二哥,我們倆一樣的。”
周嘉行低頭看她,嘴角扯了一下。
九寧知道他這是被自己逗笑了,抿嘴輕笑。
帳篷外傳來親隨通稟的聲音,周嘉行繞過屏風走到外間,讓他進帳篷。
九寧回到書幾前,假裝低頭寫信,其實豎起耳朵聽外麵的對話。
親隨道:“郞主,跟著響馬賊去的人都回來了,他們沒找到那個叫朱鵠的閹人。”
九寧撩起眼皮,朱鵠是跑了還是死了?
外麵周嘉行問:“都找遍了?”
親隨答:“找遍了,沒有,朱鵠可能已經逃出馬賊窩和他的同伴彙合,也可能是死了。”
周嘉行道:“加強警戒,他們神出鬼沒,很可能追蹤到集會了。”
“是。”
接下來兩人聲音突然壓低,不知道在商量什麼機密。
九寧伸長脖子偷聽,腦袋都要貼到屏風上麵了,終於聽清他們的對話:
他們在說波斯語……
每個字音都聽得清楚、但是一句都聽不懂的九寧:好氣啊!
屏風外,親隨一臉古怪神色,偷偷覷一眼六曲屏風上那個顯眼的趴著偷聽的影子,再看一眼神色如常的郞主,滿頭霧水。
周嘉行坐在胡床上,手指微微勾起,輕敲扶手,眼睛望著屏風上蜷縮成一團試圖遮掩自己行跡的嬌小身影,用波斯語淡淡問:“周都督還沒有南下?”
親隨忙回過神:“沒有,據說李司空和周都督起了爭執,兩人在平康坊打了一架,盧公和雍王出麵勸和,李司空叫囂要他的義子領兵踏平江州。”
周嘉行沉吟片刻,“見到周嘉暄,告訴他京中有異變,回到江州後務必嚴加警戒,我會親自送九娘回去。”
親隨應了一聲,疑惑道:“郞主,京中有什麼異變?”
周嘉行搖搖頭,“以防萬一罷了。”
他沒和祖父周都督相處過,不過從他的觀察來看,周都督看似莽撞衝動、放浪形骸,其實每一次做出的驚世之舉背後都有深意,並不會衝動到和李司空當眾打架,而且還是在平康坊打架。
周都督喜歡享受,愛炫耀,愛看馬球賽,愛跑馬,但從不會踏足煙花之地。
兩人以波斯語交談完,周嘉行換回漢話,對著屏風道:“把信拿來。”
親隨餘光看到屏風後麵的身影似乎僵了一下,低頭偷笑。
正為聽不懂波斯語而苦惱的九寧冷不丁聽周嘉行轉回她能聽得懂的語言,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他眼裡,朝天翻個白眼。
她拿著信轉過屏風,交給親隨,扭頭朝周嘉行微笑:“二哥,你剛才是在說波斯語嗎?”
周嘉行看著她,語調平平:“聽不懂?”
九寧搖搖頭。
周嘉行嗯一聲,“我知道你聽不懂。”
說著站起身,領著親隨出去了。
九寧:……
感覺自己好像被欺負了。
親隨帶著九寧寫的信離開後,城主蘇慕白的隨從過來邀請周嘉行:“請衛率過去議事。”
周嘉行回頭看一眼帳篷,叮囑阿青幾人留下看守,跟著隨從去大帳。
他剛走沒一會兒,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圍著帳篷轉了幾圈,回到主人跟前報信。
“少主,衛率去大帳了!”
吃得半醉的阿延那獰笑幾聲,推開懷裡金發碧眼的美豔胡姬,拍案而起:“好,就趁現在,把蘇九搶過來!”
就算蘇九是個醜娘子,那也是他阿延那看上的醜娘子,絕不能便宜蘇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