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方才族人們推選新任副首領,竟然沒有一個人看好自己,阿延那怒火愈盛,砸了手中酒碗,隨手抓起自己的佩刀,甩開帳簾,大踏步朝著東邊那座最大的帳篷走去。
隨從們忙拿起最趁手的武器跟上他。
一行人來勢洶洶,一看就不懷好意,是來找麻煩的。
阿青拔出彎刀,上前兩步,皮笑肉不笑:“不知少主有何貴乾?”
“滾!”
阿延那怒斥一聲,手中佩刀斬下。
阿青毫不相讓,抬刀一擋。
“叮”的一聲,阿延那被撞得後退了兩步。隨從們忙扶住他。
“放肆!”
阿延那甩甩腦袋,再次舉起佩刀。
阿青眯眯眼睛,手肘剛抬起,阿延那的隨從上前架住他,喝道:“大膽!你敢對少主揮刀?”
“我是郞主的人,郞主吩咐我守在這兒,不管是少主還是城主,誰敢再往前踏一步,我照砍不誤!”
阿青甩開阿延那的隨從,橫刀擋在帳篷前,眼皮低垂,一字一字道。
周圍看熱鬨的人看他不卑不亢,忠心為主,紛紛叫好。
阿延那麵色陰沉。
隨從見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小聲道:“少主,蘇晏的親隨都是死心眼,真動起手來不要命,要是鬨出人命,城主隻怕會怪罪……”
阿延那醉意上頭,怒吼一聲:“蘇九是我的!”
說著拔刀往帳篷衝。
阿青冷笑,手中彎刀直直劈下:“少主,得罪了!”
外麵的打鬥聲和看熱鬨的人一驚一乍的叫喊聲傳進帳篷,躺在榻上、枕著雙臂午睡的九寧慢慢睜開眼睛,打一個哈欠。
她翻身坐起來,伸個懶腰,倒了杯茶,捧著慢慢喝。
帳篷外人影晃動。
九寧一邊喝茶一邊欣賞投在帳篷上的影子,就像在看皮影戲。
這皮影戲不僅動作好看利落,還有生動靈活的配音——兵器相擊聲、阿延那和他的隨從們的嘶吼聲、圍觀人群的驚呼聲、阿青清脆的諷笑和遠處集會的鼎沸嘈雜人聲交彙在一處,分外熱鬨。
如果是以前,這種場合少不了九寧,而且她往往是那個專門搶人的。
現在身份轉換,她竟然成了被搶的。
九寧慢條斯理喝完一盞茶,聽到外麵幾聲驚叫,然後響起殺豬一般的嚎叫聲。
阿延那一行人顯然落敗了,因為帳簾依然紋絲不動,阿青杵在帳篷前,像一座鐵鑄的寶塔。
隨從們拖著傷痕累累的少主灰溜溜離開。
看熱鬨的人很快散去。
下午周嘉行回來,得知阿延那剛才趁他不在鬨了一場,眉頭輕蹙。
阿青拱手道:“屬下失職,差點讓少主衝進帳篷,小娘子可能被嚇到了,一直沒出來。”
周嘉行擰眉,掀開帳簾。
腳步刻意放輕了些,一步一步繞過屏風。
裡間臥榻上,九寧側身而臥,臉頰枕著手臂,睡得正香。雪光透過帳篷漫進來,籠在她身上,給她蒙了一層朦朧柔和的暈光。
掌上明珠,應該就是這樣了。
周嘉行看了她一會兒,轉身走出裡間。
親隨進來稟報事情,剛走近,他搖搖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幾名親隨對望一眼,慢慢退出帳篷。
阿青走出去的時候不小心撞了一下胡床,砰的一聲輕響。
屏風後臥榻上立即傳來翻動的聲音。
周嘉行蹙眉。
阿青嚇得一哆嗦,忙踮起腳,做賊似的貓著腰、揣著一雙大手,一顛一顛地走出去。
媽呀,郞主剛才的眼神好嚇人!
九寧在江州周家時有睡午覺的習慣,前些天生死都捏在彆人手上,沒法講究,如今已經脫險,又有人悉心照料,到點準時犯困,哪怕外邊阿延那吼得震天響,她還是睡著了。
小半個時辰後,她眼睫輕顫,揉揉眼睛坐起來,下意識喚銜蟬的名字。
幾息後,一杯溫水遞到她麵前,她眼皮耷拉著,低下頭。
那杯水停頓了很久。
九寧皺了皺眉,銜蟬怎麼變笨了?
伸長脖子往前湊。
這回端茶的人終於機靈起來,茶碗喂到她唇邊。
漱口洗臉,然後吃茶,溫熱的手巾擦去朦朧睡意,九寧終於看清周嘉行那張眉眼端正的臉,抖了一下,“二哥!”
她竟然支使周嘉行伺候自己洗臉漱口!
周嘉行嗯一聲,起身出去了。
九寧坐著出了會兒神,撈起他落下的手巾繼續擦臉。
仆婦給她準備了潤臉的香膏,是胡姬們平時用的,色澤紅豔,一股香噴噴的花香。她打開蚌殼形銀盒,對著銅鏡仔細抹臉,前幾天風餐露宿,臉頰、耳朵癢得厲害,可能要生凍瘡了。
塗好香膏,九寧背著手轉出屏風。
周嘉行站在兵器架前,看她出來,道:“我帶你去看看集會。”
九寧呆了一下,周嘉行要帶她出去玩?
他看起來完全不像那種會帶著小娘子閒逛的人。
不等她反應過來,周嘉行已經轉身走了。
生怕他因為自己的遲鈍改主意,九寧飛身往前一撲。
本來想拽周嘉行的袖子,腳底滑了一下,不小心握住他的手。
他手掌寬大,掌心厚實,那道為她受傷的疤已經完全愈合,隻留了一道淺淺的痕跡。
九寧怔了怔。
周嘉行好像有些不自在,手指反射性蜷握,過了一會兒鬆開,不一會兒又握緊。
最後還是鬆開了。
九寧嘿嘿一笑,抽出自己的手。
剛要收回,周嘉行驀地握拳,滾燙的手心緊緊包住她的小手掌。
他肯定沒牽過人,捏得有點緊。
九寧抬起頭。
周嘉行另一隻手撥開帳簾,淡淡道:“走吧。”
拔腿出了帳篷。
九寧眨眨眼睛,喔了一聲,乖乖跟著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