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寧看到周嘉行, 揮手朝他打了個招呼。
隔著翻湧飛竄的濃煙,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周嘉行等了一會兒,見九寧趕走七郎後和炎延幾人說話, 策馬走開。
親隨向他稟報:“郞主, 李昭往回跑了, 要不要派人去追?”
他們雖然準備充分,但也不敢托大,江州畢竟是周家的地盤, 往回追很可能撞上來支援的江州兵。
李昭很冷靜,逃跑的方向找得很準。
周嘉行端坐在馬背上, 回頭望一眼夜色下起伏的青山, 眸子裡倒映出火光,“留著他還有用處, 放他走。”
親隨們應喏,傳話下去, 牢固的包圍圈故意放開一個口子。
李昭的親隨立馬發現這個缺口,大喜,護送著他逃走。
戰鬥很快結束,士兵們清點人數, 撲滅大火。
周家護衛全被俘虜了。
九寧自然不會殺他們, 不過也不能就這麼放了他們,全部捆了, 然後挑出那幾個有官職的屬官, 讓他們給周刺史寫信, 要周刺史拿人拿錢來贖他們。
忙碌完,周嘉行找了過來,手裡提溜了一個人,往九寧跟前一扔。
“唉喲!”
十一郎呼痛,在地上打了個滾,揉著肩膀爬起來,披頭散發,鼻青臉腫,形容狼狽。
“十一哥?”
九寧詫異。
周嘉行解釋道:“路上撿到的,他跟著你們的車隊。”
九寧點點頭。她和十一郎道彆時故意捏了幾下他的手,暗示他跟上來,他反應慢了點,不過還好不笨,真的跟上來了。
可惜運氣不好,被周嘉行當成周家的探子收拾了一頓。
十一郎剛才有幸目睹周嘉行率兵在峽穀伏擊周刺史事先安排的精兵,眼見著他身先士卒,反手持刀砍下一顆顆腦袋,嚇得魂飛魄散,聽周嘉行說話,先抱著雙臂抖了幾抖,一個箭步衝到九寧身前,抓住她的手,激動得語無倫次。
“九、九娘……殺……”
九寧抽出手,拍拍十一郎的手背:“十一哥,你彆回江州了。”
十一郎愣住。
“就憑你送彆時對我說的話,以後使君不會重用你。”
九寧說著話,停下來咳嗽幾聲,接著道,“你去找都督……”
她怔了怔。
十一郎瞟她一眼,沒敢說話。
片刻後,九寧笑笑,繼續道:“你去找我阿翁,告訴他家裡發生的事,不用瞞著他,告訴他真相……以後你就跟著阿翁。”
周刺史和周嘉言都想拿身世的事來要挾九寧。
不必他們開口,她選擇自己和周都督坦白一切。
今天周刺史可以利用她的身世來威脅她,殊不知以後會不會得寸進尺,逼她做其他事?
送她去當人質隻是第一步。
就和前世一樣,等她長大,他們還會逼著她嫁人,讓她做出更大的犧牲。
所以她絕不會去鄂州。
前世從鄂州開始,這一世她要扭轉噩運。
與其被人拿著把柄,整天惶惶不可終日,不如索性由她自己親自揭露秘密。
大家一刀兩斷,誰也不欠誰。
“都督……”十一郎想說什麼,意識到周嘉行在一邊,馬上煞住話頭,拉著九寧走遠。
周嘉行冷冷地看著他。
確定周嘉行聽不見自己說的話,十一郎才停下腳步,小聲說:“你不是周家的小娘子,那就是說你也不是二郎的妹妹……他要是知道真相,你該怎麼辦呀?”
九寧攤手,道:“不管這麼多,先離開這裡再說。”
十一郎憂心忡忡:“不如你和我一起去找都督?正好可以擺脫二郎……”頓了一下,壓低聲音,“你這個哥哥太可怕了,要是他知道你騙他來救你,他生氣了怎麼辦?他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胡人!”
周嘉行知道真相以後會是什麼反應,老實說,九寧心裡也沒底。
她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說:“再壞也不會像在周家那樣,至少他不會拿我去和彆人交換什麼,十一哥,我心裡有數,你去找阿翁吧。”
十一郎心急如焚,但他也知道現在九寧不能回江州,她和二郎裡應外合的事情傳回去,說不定連周都督都會動怒,讓她跟著二郎離開是現在最穩妥的法子。
九寧叮囑十一郎,道:“我會和使君交換人質,到時候我的婢女就勞你照看了。”
世道艱難,兵荒馬亂,她的婢女不能跟著她東奔西跑,先讓她們跟著十一郎避避風頭。
十一郎答應下來,“我會照顧好她們……九娘,你先彆和二郎說你不是周家人,等我勸都督消氣了,帶人去找你。到那時你再和二郎坦白。”
九寧笑了笑,隨口應了聲是。
“你真不和我一起走?”十一郎握住九寧的手,再一次問。
九寧拍開他臟乎乎的爪子,笑罵:“就憑我們兩個人,能走到哪裡去?”
十一郎沉默了,神色黯然。
對啊,隻有周嘉行能帶九娘離開,如果九娘跟著自己,他們根本逃不出去,還是會被抓住送去鄂州。
“好了,你趕緊去複州。”九寧聲音一低,神色變得凝重,“李昭一直躲在周家,江州兵裡肯定有他的內應,我讓你去複州,就是要你去提醒我阿翁,讓他警惕李昭。”
十一郎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忙正經起來,點頭應是。
九寧道:“還有,我藏了些東西在城外,你回去找出來,都送到複州去。”
十一郎問:“是什麼?”
九寧沉默了一會兒,笑著說:“是錢。”
十一郎連忙搖頭:“錢?你給我錢乾什麼?你自己留著傍身罷!要是二郎發現你的身份,你就給他錢,俗話說有錢人是鬼推磨,說不定二郎看到那些錢就不計較你騙他的事……”
“不是給你的。”九娘打斷滔滔不絕的十一郎,說,“那都是給都督的。”
她曾向周都督表示,願意將崔氏留下來的所有陪嫁充作軍餉,送給周都督。
那是一次大膽的試探。
周都督粗中有細,看出她的用心,很快起疑。但他最後還是選擇裝糊塗,大方表示不會動用一分。
當年崔氏畢竟是周都督保下來的,九寧也在周家養大,她對周家其他人沒有情分,但欠著周都督的養育之恩不能不還。
之前的準備派上用場了,她把賣地的錢拿了出來,全部留給周都督。
聽九寧說明原委,十一郎啞口無言,點了點頭。
“走吧,路上小心。”
送走十一郎,九寧站在路口處,望著漸漸浮起淡青色天光的山穀出神。
有什麼東西撲撲簌簌飄下來,落滿肩頭。
她心道這還沒入冬呢,怎麼就落雪了?
扭頭一看,原來不是落雪,而是大火燃燒之後的灰塵。
她拍拍肩膀,拂去灰塵,走回馬車旁。
炎延坐在火堆旁擦拭自己的佩刀,新兵們圍坐在左右休息,看九寧回來,都忙站起身。
九寧揮手示意他們坐下,目光從一張張年輕的麵孔上劃過,“以後我不再是周家九娘,使君隨時可能會派兵追殺我。你們今天救了我,得罪周家,不能再回江州,這裡離金州、鄂州、潭州都不遠,你們可以去投奔他們。”
炎延一臉莫名,收起佩刀,“投奔他們乾什麼?我們願意跟著九娘!”
她掃一眼自己的部下們,眼神凶狠。
部下們哆嗦了一下,趕緊跟著應聲:“對,對!我們願意跟著九娘!”
九寧淡笑道:“我再不是周家九娘,你們還願意跟著我?”
炎延一巴掌拍開兩個木頭一樣坐著不動的部下,朗聲大笑:“我們本來就是九娘您的人,不跟著您跟誰?”
剩下的人附和:“對!我們是九娘的部曲,就該跟著九娘!”
話音落下,秦家兄弟忽然站了起來,似乎不讚同其他人的話。
新兵們看著他們幾兄弟,竊竊私語。
炎延眼睛微眯,瞪向幾人。
軍中每次比試,秦家兄弟的名次緊緊咬在炎延後麵,在隊伍中的威望僅次於炎延。
他們的態度會影響到很多新兵。
九寧看著他們。
兄弟幾個不像其他人那麼懼怕炎延,撓撓腦袋,嘿嘿一笑,問:“我們就想問一聲……以後還管飯嗎?”
九寧失笑,點點頭。
他想起來了,當初招兵時,兄弟問的也是能不能管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