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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延現在是將軍了,公主說到做到,讓她領兵去打仗。
而多弟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什麼本事都沒有,也就會處理些庶務雜事,記點賬目。
公主現在要忙的事很多,其他的事情可以由幕僚屬官們代勞,但賬目還是得交給自己人打理才放心。
於是,公主把這件差事交給她了。
多弟又激動又惶恐,生怕自己沒辦好差事給公主蒙羞。
不過當公主問她願不願意打理這些事時,她想也不想就點頭答應了。
既然她不能像炎延那樣為公主征戰沙場,那就待在公主身邊,為公主打理庶務,爭取做公主身邊的大管家!
聽府裡的侍女說,公主府都有長史、吏官。既然公主能提拔炎延做女將軍,將來說不定會提拔她當女長史。
那樣,她就能一直為公主辦差。
所以,多弟怎麼會累呢?
……
多弟還真是能乾,吃苦耐勞不說,還特彆勤快,賬目交到她手上,她打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還能舉一反三,找出不對的地方。
這些天教她上手處理庶務,她也完成得很好。雖說不如雪庭的人反應快,但勝在老實。
還真是奇妙,多弟竟然這麼忠心……
九寧出了一會兒神,看著多弟,笑出一對梨渦。
“夜深了,彆擺弄算籌了,又不是要緊的事,明天再算吧。”
多弟還不想休息,她覺得自己沒有楊節度使的幕僚聰明,隻能靠勤奮來彌補。
這時,九寧掩唇打了個哈欠,兩隻眼睛淚汪汪的。
多弟忙收起算籌:“貴主早些睡吧,我不算了!”
她留在九寧房裡算賬目,其實有自己的私心。楊節度使送了很多侍女來伺候公主,那些侍女個個溫柔和順,聰明伶俐,她怕自己的地位被取代,每天都賴在這邊算賬,時不時過來稟報一些不重要的事情。
看她終於放開算籌了,九寧起身回內室,道:“你也睡罷,彆把眼睛熬壞了。”
多弟笑著應了一聲。
吹燈正要睡下,屋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親兵在外麵道:“貴主,是東邊來的信。”
九寧剛躺倒在枕上,聞言立刻坐起,拂開紗帳,“請他去側間等著。”
……
來的人是懷朗。
他深夜趕到成都府,發現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日子裡,這裡發生了很多事。
李曦、李昭也來了西川,炎延殺了鄧珪的兒子……九寧成了長公主,她居然要攻打東川!
震驚已經無法形容懷朗此刻的心境。
他再次佩服自家郞主的眼光,同時,也再次為郞主的將來憂心。
親兵領他去側間等候,食案上備了酒菜,大碗的羊肉、牛肉,涼拌的醬瓜、菜蔬,白白胖胖的蒸餅,還有一壺酒。
懷朗心中一動,倒出一杯酒,仔細嗅了嗅,發現正是他當年曾對九寧提過的郫簡酒。
這種酒隻有用蜀地本地的泉水釀造才有那種味道,當年他曾在蜀地嘗過一回,自此念念不忘。
懷朗笑了笑,喝下杯中酒液,點點頭。
果然是這個味道。
不多時,幔帳後響起窸窸窣窣聲,九寧身披鬥篷,頭發鬆鬆挽著,轉過屏風,走了出來。
懷朗立刻站直,眼皮低垂著,取出信,雙手捧著遞給九寧。
九寧接過信,走到燈前,直接打開細看。
信封打開,裡麵的一團東西掉了出來,輕飄飄的,落在她腳麵上。
她一怔,撿起那團東西,發現是一種比紗羅還要輕薄的織物,又細又滑,上麵畫了張地圖,山川地貌繪製得很詳細,正是東川的地形圖。
“這是龍紗。”一旁的懷朗看她對著龍紗發怔,解釋道,“一匹千金,非常貴重,做成夏衣穿很清涼。”
九寧失笑。
差點忘了,懷朗做過商人。
她收起龍紗地圖,繼續拆信。
信依舊寫得很簡潔。
……
不管外界怎麼胡亂揣測,在大敗契丹軍後,周嘉行沒有乘勝追擊,而是穩紮穩打逐步向東推進。
這月月底,他率領先鋒軍渡河時,在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土城外,和契丹軍相遇了。
由於周嘉行沉寂了兩個多月,契丹軍認為他之前的橫空出世隻是運氣好而已,對他起了輕視之心。
兩軍相遇,立刻拉開陣勢,周嘉行像是被契丹軍嚇破了膽,急於突圍,契丹軍見狀,堵住他後退的唯一道路,很快控製局麵,周家軍丟盔棄甲、倉皇逃入土城內。
契丹軍立刻圍了土城。
雙方僵持。
契丹軍每日在城外大罵周嘉行,或是派人鼓噪,騙城中軍隊說李司空懷疑周嘉行是內應,已經解除盟約,不會派兵來救他們。還說李司空在懸賞周嘉行的人頭。
接著他們便派出投降的漢人、胡人輪番勸說周嘉行,要他棄暗投明,隨契丹人一起征服中原。
周嘉行不為所動。
如此足足耗了十天。
就在城外的契丹軍以為周嘉行無路可逃因而鬆懈的時候,周嘉行突然率精銳兩千人出城襲擊契丹軍營地,同時有其他人馬從不同方向發動合圍。他們配合默契,像包餃子一樣,將契丹軍包圍在河邊。契丹軍一部分戰死,一部分被逼入河中淹死,損失慘重。
原來早在入城前,周嘉行已經將隊伍分成八隊,其中四隊埋伏在城外,兩隊在河西麵結陣。隨他一起逃入土城的隻有兩隊人馬。
契丹軍看到周嘉行人數少於自己,又是殘兵,沒把他們放在眼裡,突然被他殺了個措手不及,整個潰退。
這一仗,周嘉行再次以少勝多,大挫契丹軍的銳氣。
他沒有像之前那樣在獲勝後立刻蟄伏,而是加快東進速度,一路勢如破竹,攆在契丹軍後麵走。
契丹接連幾次大敗,軍心渙散。
自此,抵禦契丹進入轉折,開始由防禦走向反擊。
……
這些在周嘉行的信裡,隻有寥寥幾句“諸事順利”之類的平淡之語。
九寧收好信。
懷朗道:“現在東西線呈合攏之勢,李司空大喜,寫信邀請郞主於橦州一會,共商大事。郞主已經動身去往橦州。”
九寧挑眉。
這是要劃地盤了。
從現在的形勢看,契丹被趕出中原是遲早的事。
李元宗的河東軍和周嘉行率領的盟軍分彆是東西線的主力,契丹潰敗之後,這個聯盟肯定維持不了多久,光是分地盤就隨時可能引發混亂。
河東軍要求周嘉行在這時候去橦州,分明是看不起周嘉行,想在正式撕破臉皮之前給他一個下馬威。
九寧沉吟片刻,讓人去請幕僚。
幕僚很快趕過來。
九寧和他耳語幾句。
幕僚會意,找來紙筆,刷刷幾筆寫下幾行字。
一個時辰後,長街驟然響起馬蹄聲,懷朗揣著卷帛,騎快馬出了成都府。
……
橦州。
受李元宗的邀請,聯盟各個部落派出自己的代表前來赴會。
到了地方,才知李元宗不在橦州,出麵主持大會的人是他的兒子李承業。
那年李元宗被諸位兒子背叛,差點回不了太原。李承業當時並沒有參與到兄弟們的紛爭中去,李元宗回到太原後,殺了義子,留下親兒子,撥拉來撥拉去,發現親兒子都不如義子阿史那勃格,唯有李承業還算順眼,這一次抗擊契丹時順便把他也帶上了,好教他練練膽子。
李承業設宴款待所有赴會來客。
席間,尤其留意周嘉行,言語間多有試探之意。
酒酣耳熱時,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飄來一道刺耳的諷笑聲:“昆奴之子!忤逆不孝!”
李承業臉上笑容一滯。
席上其他人也都沉默下來,望著手中酒杯,神色不安。
如今各地割據,隻等誰捅破窗戶紙,有人帶頭,其他割據勢力必定陸續稱帝。而這些人中,北方正被契丹一步步蠶食,西南、蜀地的藩鎮地僻,實力不足,江南富裕,終究不是正統,即使偏安一方,最後也將臣服於中原。
是以,誰占據中原,誰才能笑到最後。
放眼天下,有那個實力的,頭一個當屬河東李元宗。
但這一次抵禦契丹,冒出不少後起之秀,其中周嘉行就表現傑出。
席間眾人都有問鼎中原的野心,但也有自知之明,不想貿然以卵擊石。眼下他們隻想牢牢守住自己的地盤,然後再根據形勢決定下一步怎麼做。
目前他們正在觀望,等李元宗第一個自立為帝。
可是,李元宗這個最不把皇帝放在眼裡的人偏偏就是不稱帝!
其他藩鎮左等右等,等得一肚子火氣,恨不能掐著李元宗的脖子把他抬到金鑾殿上去,可他們向來以忠臣自居,絕不能催促李元宗登基,不然彆人不就有借口來攻打他們了?
就在大家都憋著一口氣的時候,周嘉行一鳴驚人。
藩鎮們沸騰了。
現在他們就盼著李元宗和周嘉行翻臉。
酒宴上,鴉雀無聲。
周嘉行顯然也聽到那一聲譏諷了,他抬起眼簾,並未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而是淡淡掃一眼李承業,目光鋒銳。
李承業脊背生寒。
死一般的沉寂中,周嘉行身後的親隨拔刀,上前幾步,揪出剛剛那個出言諷刺的人,刀起刀落。
銀芒閃過,幾聲淒慘的嚎叫聲後,親隨割下那人的舌頭,還刀入鞘。
另外幾個親隨迅速入內,把慘叫的人拖出去了。
宴席上的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