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呼吸也放緩,指尖無意識地在草地上反複擦過,終於開口:“你…”
紀繡年偏過頭,目光沉靜似水,聲音寧和:“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就這麼一句話,問得周琅心裡一陣酸澀。
周琅不說話,眼眶發澀。
她不肯讓紀繡年看到,就低下頭,手指用力地捏著草尖。
她是輕狂驕縱的人,可她不能也不敢拉著紀繡年走這道窄門【注1】。
紀繡年側過身,手指展開又攏緊,最後隻是低低的歎了一句:“我讓你難過嗎?”
周琅驚愕地抬起頭。
怎麼會…她怎麼會這麼以為呢?
她們兩個人遊離在外,好巧不巧,就正好抽中周琅表演節目。
“唱歌?”
“唱歌多沒新意啊,跳舞吧!”
“不跳舞也行,去那邊找個男生…”
“我替她跳。”
紀繡年站起來,沒等彆人說可不可以,已然提起裙擺,微微欠身。
幸好沒人有意見,誰不知道她中學階段就拿過國際舞蹈比賽的獎杯,隻是紀繡年平日裡非常低調,很少參加公開場合的表演,也幾乎沒人看過她跳舞。
周琅也很意外。
原本她以為紀繡年不願再跟她做朋友,可現在,她仍舊待她這麼好。
她想起之前,紀繡年對她說,如果她想看她跳舞,她會找機會通知她的。
月光皎皎,裙擺輕盈的女孩子在素月下緩緩起舞。
身影清瘦卻柔美,動作乾脆卻靈動。
就連被晚風揚起的發絲,都是那麼好看的。
其他人看得愣住了,傻了眼。
先前有人說紀繡年是校花,還有人不服氣的…現在才知道,是沒看到她跳舞,要是看過她跳舞,怕說不出來反對的話了。
紀繡年隻跳了一分鐘,幾個簡單的動作,就重新回去坐下。
她不是喜歡出風頭的人,如果不是因為周琅,她不會主動跳舞。
她重新坐在原地,氣息沒亂,呼吸依舊平穩。
手腕自然地搭在膝蓋上,指尖垂落。
紀繡年低下頭,正好看見原本一直捏著草尖的手指做小人狀,走到她麵前,輕輕環過她的手指,勾著她的指尖搖了搖。
她抬頭,正好撞進周琅的眼波裡。
這眼眸裡盛著許許多多的情緒,她並不是都能懂。但卻隻讀懂了一句:
——你可以不要對我這麼冷淡了嗎。
自從上學期的事情後,周琅不是沒在學校裡碰見過她,可每次紀繡年都隻是淡淡一點頭,如同普通同學見麵打招呼,好像先前她們並不是那麼好的朋友。
紀繡年沒說話。
任她牽著自己的手,沒回握,也沒掙開。
直到遊戲散了,大家都站起來,周琅卻依舊拉著她的手,沒有鬆開。
中途顏以笙接了電話走了,此刻也沒人管她們。
等彆人都走了,周琅拉著紀繡年繞著操場一圈一圈地散步。
明明沒聽到她說一句話,可就是沒來由地心安。
紀繡年比往常更沉默。
她無法理解去年冬天周琅突如其來的變化。
她從不與她說什麼,也不問周琅究竟是為什麼,可心底將自己的錯處盤算了幾百遍。
最後隻得出一個結論,大概是周琅不想跟她做朋友了。
那她就尊重她的選擇。
現在她不知該怎麼往前走一步了。
因為她不想再度過那種冬夜,睡不著時隻能一點一點想自己的錯處,想…為什麼會弄丟了這個朋友啊。
她這麼這麼喜歡的朋友。
等走累了,周琅才拉著她重新在草坪上坐下。
晚上風大,紀繡年穿著的又是裙子,被晚風一吹就揚起來。周琅忙用手去幫她壓住裙擺,可她也穿著裙子,裙擺才到膝蓋,手忙腳亂間往下一摔。
紀繡年趕緊伸手去接她,被這種巨大的衝力帶著往地上倒。周琅沒來得及伸手撐住,正好壓住她。
綿綿起伏的女性曲線,彈潤的觸感,這麼契合地抵在一起。
周琅心裡重重一跳。
這個冬天被她刻意壓製的情愫,此刻像枯草遇到火苗,燎原般燃燒起來。
她的鼻尖是她好聞的氣息,眼中是她溫柔秀美的臉,心裡滿滿當當的都是她。
周琅癡迷地看著她,一寸一寸地下移。
她抿了抿唇,又鬆開。
紀繡年嘴唇動了動。
她當然能意識到這個動作是多麼的不妥,可那些她總在一旁靜靜看著周琅的瞬間此刻被一根線串了起來,讓她忍不住想,是不是…還可以離她更近一點。
她咬住下唇,直直地看進周琅的眼眸裡。
在這一寸一寸縮短的距離中,已然能感知到彼此的呼吸交織在一起,激蕩起熱度。
周琅也咬了下嘴唇,在緩緩覆下的影子裡,克製地在她眉心輕輕碰了一下。
就這麼一下,那把燎原的火直接將她的神智燒沒了。
年年…她沒有躲。
所以是不是…
周琅定定地看著紀繡年。
她們的目光落在一起,倒映著彼此的影子。
想問的話還沒問出口,校園準點報時的大鐘響了。
周琅這才跳起來,拉著紀繡年往外跑:“快點!最近宿舍門禁管的好嚴!”
她終究沒機會問出來那句話。
不僅缺乏時間,也缺乏勇氣。
她不能讓她們之間無退路可走。
哪怕是做朋友也好,
她不想隻能遠遠地看著她。
而後的兩天,周琅沒有主動去找紀繡年,紀繡年也沒來找她。
再加上她們這學期沒選同樣的課程,偶然碰到的可能性很小。
直到上學期寫生小組的同學組織一群人去戶外露營寫生,周琅參與其中,才見到紀繡年。
暮色沉沉,好幾個同學在溪邊釣魚。
而她支起畫架,在不遠處看著紀繡年作畫。
紀繡年沒釣魚,但也在溪邊。
她彎下腰,手掌聚攏起來,掬起清澈溪水又落下。
唇角含著笑意,神色寧和,仰起頭看落下的水珠。
周琅將這一幕畫下來,最後在畫卷上題句: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注2】
她剛要把畫紙收起來,就被人看到:“啊!你這畫好看!”
“這畫的誰啊?”
“紀繡年啊,還不明顯啊,你瞧她們兩個關係好的,恨不得天天在一起。”
“是真的好看,這氛圍感,構圖和光影…”
“題詞的這句詩好美啊。”
坐在溪邊的人也回過頭。
那雙溫柔沉靜的眼眸看著她,無聲無息的,像是在說…你怎麼還不過來。
周琅將畫紙拿回去,一步一步朝她走過去。
她也在溪邊坐下,將畫紙遞給她:“要看看嗎?”
紀繡年點點頭:“想看。”
周琅語氣故作輕快:“那也是,畢竟沒經過你的同意就畫了,你可彆找我要錢。”
紀繡年笑了笑:“我什麼時候找你要過錢,之前那兩次…”
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
她想問周琅,那天晚上在月色下…到底算什麼。
朋友之間,再親昵也不見得能有這種行為。
可周琅不來找她,她們之間依舊殘餘著冬天的生疏,像是什麼都沒發生。
周琅聽到那兩次,也不自在地低下頭。
畢竟說起來…是她無恥,是她心懷不軌。她們是朋友又不是女朋友,她卻將她全身上下,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遍了,不僅如此,還摸遍了…
紀繡年認真看了會才,才將畫紙遞還給她:“好了,還給你。”
“年年?”
“嗯?”
“你是生我的氣嗎?”
“我沒生過你的氣。”
周琅看著她:“那我們可以…和好嗎,跟以前一樣。”
“跟以前一樣?”
紀繡年重複她的話。
跟以前一樣,她去哪裡,周琅也跟著去哪裡,像是她的影子。
但也不知什麼時候起,周琅就漸漸離她遠了。
不必說,她能感受到。
孤獨並不可怕,可怕的忽然又被丟下了。
紀繡年沒說話。
隻是跟以前一樣…做朋友嗎。
可她終究還是點了頭。
無他…隻是因為,不管什麼時候,她仍渴望著周琅在她身邊。
這麼這麼久的陪伴,她割舍不下。
哪怕…再被丟下也沒關係。
周琅目光陡然亮了起來,她一把抓住她的手:“你答應啦?”
她高興到顧不上紀繡年為什麼答應,甚至沒去思考去年冬天她們之間出現的小小問題,總之隻要能陪在她身邊就好。
紀繡年見她笑得這麼開心,也忍不住笑。
可心裡卻有些難受的,偏過頭,靠著她肩頭,聲音很輕:“你抱我一下。”
說完她就後悔了。
這並不是她的性格能說出來的話。
周琅還沒說話,就聽見其他同學說:“快收拾東西!今晚有暴雨了!”
她立刻站起來:“年年…回去再說。”
一頓著急忙慌的往回趕,總算是在暴雨前回到學校。
明明好不狼狽,可周琅忍不住笑,拉著紀繡年走:“我們悄悄地溜走,先回去。”
紀繡年被她拉著走。
雨還在下,在紀繡年宿舍樓下,周琅將傘交給她,忽然張開手臂抱住她:“我聽見了。”
“嗯…哦…你說剛剛…”
紀繡年臉頰發燙。
為這個被她主動索要的擁抱。
周琅很快鬆開手,笑盈盈地看著她。
等她耳尖全部變紅,周琅才大笑起來。
就這麼一笑,似乎讓先前的罅隙都消融乾淨。
周琅依舊找她去上課,去自習,去吃飯。
總是給她買牛奶,買零食,去外麵玩一定給她買禮物。
直到一個下雨天,下課後她們並肩站在滴水的屋簷。
周琅忽然開口:“我有事要對你說。”
再不說就真的來不及了。
她們即將大四,也即將分開。
“什麼事?”
“我喜歡你…你知道嗎。”
“這…”
“你不用答應我,我隻是放在心裡太久,想說給你聽。”
“我…”
“希望不要給你造成困擾,我在旁邊遠遠地看著你就行了。”
紀繡年數次想要開口,都沒說上話,等她說完才看著她問:“為什麼要離我這麼遠?”
“嗯?”
“離我近一點,不好嗎?”
紀繡年臉頰全紅,她衝進雨幕裡,不敢回頭。
周琅追上去,從後捉住她指尖,臉紅得說不出話,隻反反複複地說:“年年…我喜歡你很久了,特彆特彆喜歡。”
紀繡年低下頭:“我…我等了很久。”
周琅想做朋友,那她們便是朋友。周琅想做戀人,那她…就是她的女朋友。
在路燈下,她們看著彼此的臉頰一點一點變紅。
傘不夠大,她們隻能緊緊靠在一起,時不時碰到彼此的手,一點接觸都令人臉紅。
“那…明天早上我到樓下等你去自習。”
“今天這麼晚了,明天你還要早起嗎?”
“當然了,我要早早地見到你。”
“怕我跑了啊?”
周琅捧起她的手,一本正經地胡說:“你是我進廟上香求來的女朋友,我當然得抓緊你,可不能把你弄丟了。”
“又開始胡說,你什麼時候去燒香了…還說我是你的女…”
周琅忍不住笑:“晚安。”
紀繡年低下頭:“晚安…女朋友。”
不過分開之前,她還是勸周琅明天不要那麼早起。
畢竟她們還有很多很多年不是嗎。
時間這麼慢,一生隻夠愛一個人。【注3】
隻要握緊了手,彆在人群中走散了。
她們之間,會有長長久久的時光。
那麼那麼多的分秒,她會和她一起慢慢變老的啊。
-校園番外完-
作者有話要說:注1這處窄門指的是聖經裡門是窄的路是小的
注2春山夜月
注3木心從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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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夜看文的寶子們記得留言我給你們發紅包
明天趕高鐵,下章周日更,婚禮番外周一最後一個就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