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三年夏,陳時嶼頭一次進了趟警局。
起因他已經不記得了,常去的籃球場上發生了口角衝突,很快上升為肢體衝突。兩方人馬打在一起,沒一會兒就被一個報警電話抓到了警局。
報警的是個十三歲左右的小姑娘。
作為見證者,一起坐上了去警局的車。
車上,朋友一個勁兒的道歉:“小嶼,真對不住,平時這邊環境都還挺好的。”
一邊道歉一邊觀察眼前這位大少爺的表情,打人的不知道,但朋友心裡知道,這位來頭不小,是真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
陳時嶼這時候脾氣算不上太好,任誰出門打個籃球被送到警察局之後心情都不會好。
他閉目養神,不想開口說話。
煩的一批。
車不知道開了多久,陳時嶼感覺自己手臂被戳了一下。
心情煩悶的睜開眼想讓人滾,映入眼簾的不是朋友,而是剛才打電話報警的小姑娘。
跟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樣子。
紮著一個簡單的馬尾,鬢邊細碎的長發被一顆廉價的珍珠發卡固定住。
少女的臉還沒有長開,帶著一點嬰兒肥,怯生生看著他,指了指他的手臂:“你流血了,需要創口貼嗎?”
陳時嶼內心煩躁不已,開口沒好氣:“四厘米的傷口你用兩厘米的創口貼?”
少女噤了聲,像是被他凶了吧唧的樣子嚇到了。
陳時嶼重新閉上眼,靠在椅背上不想說話,想到回家還得跟文惠解釋自己怎麼跑警局去了,更煩。
手臂再次被戳了一下,陳時嶼真的無語。
他十四歲這個年紀還沒到慕少艾的時候,不管是男女在他眼裡都一視同仁,並不會對女生有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情。並且內心還很有一點清高的做派,認為跟女生玩是背叛兄弟的行為,而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陳時嶼家中有個雙門挑高大衣帽間,衣服可以說是多的數不勝數,就更不需要跟女人打交道了。
即便戳他的這個少女,有一副讓人看了就無法忘記的好相貌。
“我可以給你兩個創口貼。”少女很認真的開口,抬眼看他,狐狸眼圓滾滾地:“這樣就能貼住四厘米的傷口了。”
陳時嶼想反駁,但二加二等於四是小學就學過的知識點。
他竟然有點無法反駁她的鬼才邏輯。
片刻後,說話的女生撕開兩個可可愛愛的小狐狸貼紙,貼到了他的手臂上。
十四歲的少年身高已經突破了一米八的大關,自認為已經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看到這兩個創口貼出現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淺淺地吸了一口氣,繼續閉目養神。
朋友忍不住找他:“小嶼啊……”
需不需要給傷口消毒一下?
第三次裝逼被打斷的陳時嶼忍無可忍,開口說:“滾!”
朋友馬不停蹄地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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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進警察局調查了事情的起因結果之後,警察對所有人都進行了口頭教育。
現場的大都是高中生,甚至還有初中生混入其中,一人被要求寫了一千字檢討。
陳時嶼就是這個時候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種家長。
他出身豪門,但父母卻恩愛,在他成長過程中也鮮少打罵。
警局門口陡然闖入一男一女,直奔剛才報警的少女。
劈頭蓋臉就是一巴掌,原本掛在發間的珍珠發卡瞬間被扇落在地上。
爭吵,混亂。
陳時嶼在一片菜市場的鬨劇中看清楚了她的臉。
隻是安靜的捂著,似乎早已習慣了長輩的責罵。
尚未抽條的身體細細發抖,有一點嬰兒肥的臉蛋已經因為那一巴掌豁開了一條小口子。
不知道她的創口貼能不能貼在臉上。
心情莫名地煩躁起來。
陳時嶼的大少爺脾氣發作的很是時候,猛地踹翻了身邊的椅子。
吵鬨在此刻停歇,他冷著臉,神情懨懨:“吵死了。能不能安靜點兒。”
世界安靜了。
少女茫然的視線落在他臉上,像是被嚇到了一樣。
寫完檢討的所有人依次接受教育離開警局。
隻有陳時嶼留在最後,朋友自告奮勇一人寫了兩份,邊走邊吐槽今天遇到的破事。
走到門口,陳時嶼忽然停下腳步。
朋友轉頭看著他,腦袋冒出一個問號。
他彎下腰不知道撿起什麼,拿在手裡打量了一會兒。
是一枚已經掉了兩顆珍珠的少女發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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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中高一軍訓時,陳時嶼還在法國陪父母度假。
回國的飛機延遲了幾小時,落地的時候,軍訓已經到了末尾。
他比同學整整晚報道了七天,到學校的時候隻趕上了軍訓結束的迎新晚會。
班主任讓他找個凳子隨便在班級裡坐下,一個暑假過去,他又長高了點兒,臉上雖然還帶著稚嫩,但已經是人群中無法讓人忽視的存在,女生們竊竊私語討論著他的班級和姓名。
坐下之後,台上的主持人正在播報:“接下來讓我們掌聲歡迎高一七班徐青桃同學為大家帶來的舞蹈表演——《蘭亭序》。”
話音一落,操場的燈光瞬間熄滅,隻留下一束追光燈落在舞台的少女身上。
學生們在歡呼鼓掌之後,耳邊傳來男生們興奮的討論:
“我草,這不是七班那個女神嗎!”
“我知道那個舞蹈生,我宿舍有個男的去問她要過微信。”
“長得確實還可以。”
“絕了,附中今年的新生質量這麼高?”
討論聲有一搭沒一搭地傳入他耳朵裡。
陳時嶼抬眼,正好看到臨時搭建的新生晚會舞台,左右兩邊的LED大屏幕,印出一張熟悉的臉。
原來她叫徐青桃嗎。
迎新晚會結束之後,陳時嶼並沒有直接回教室。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下意識走到了晚會後台。
一個莫名地想法冒了出來:她還記不記得自己?
後台有高一的學生,也有高二和高三的學生會成員,忙裡忙外地收拾殘局。
徐青桃已經換下了舞蹈服往外走,陳時嶼喉間一緊,假裝無所事事地看天。
越來越近了。
然後被一個男聲打斷:“青桃。”
徐青桃停下來,陳時嶼的目光也在角落處看過去,是個高瘦清俊的高二男生,麵若冷霜,神情淡淡:“晚上回宿舍小心一點。”
徐青桃點點頭,仿佛與他熟識。
討論聲再一次在耳邊響起,俊男美女站在一塊兒,引起了不少學生的注意:
“這新生誰啊,為什麼認識宋嘉木?”
“不知道。我去,宋嘉木不會看上她了吧,他不是才分手嗎?”
“說不定是新生先喜歡宋嘉木的啊,為了他考附中的
女生還少嗎。”
“喂,我知道徐青桃是誰,程嘉怡的妹妹啊,聽她說她妹妹好像挺茶的,以前就一直喜歡她男朋友。”
“我去,真的假的?”
“誰知道啊,反正程嘉怡自己在那兒到處說。”
兩個女生挽著手八卦著,越走越遠。
陳時嶼隻在後台停留了一會兒就覺得沒意思。
看了眼朗朗夜空,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他空著手,就這麼插著兜走進了寥寥夜色中,燈光下,影子被拉得狹長,孤零零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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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整整一年,他跟徐青桃就像班裡兩個毫不相乾的陌生人,沒說過一句話。
她好像完全把自己忘了,哪怕是做新生自我介紹的時候,也沒有看過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