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歡挑魚刺,海鮮也懶得處理,我就喜歡他這樣,不然我去哪兒找彆的理由照顧他,哪兒有動力親自學做魚片。”
這一次,顧父沒說話,而是朝著窗外的方向看去,歎了口氣。
顧得白繼續道,“也許彆人介紹他,任何一個人,都可能先介紹他的才能、性格,說他是出色的天才,音樂家,冷靜從容,寵辱不驚,說他把一切都做得很好,不怕吃苦受累,有勇氣,也有毅力。”
這麼一聽,確實是不錯的人。
他母親隨著他說話點頭,“然後呢?”
“媽,有人要你介紹老爸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會怎麼說?”
“當然說他是我老公,體貼善良,總是很慣著我,特彆會疼人,看著凶其實可細膩了,尤其吃醋的時候……”
說了一半,她也反應過來,是啊,不一樣的。
“如果外人介紹老爸,會說他是多少多少強的企業家,是很有才華本領的什麼商人,在什麼領域有頗多建樹,年紀輕輕就有如何如何多的獎項成就。”
顧得白喝了口海帶湯,說話的語調不疾不徐,嘴角帶著少見的溫和笑意,
“所以,我怎麼可能像個外人一樣介紹他,評價他,那些成就、本領、厲害的地方,留著我拿來當麵誇他就夠了。如果是你們問我,他是什麼樣的人,我隻能想到彆的。”
顧父再次歎了口氣,“那你就繼續說,還有什麼彆的?”
“彆的就是……外人都覺得他冷淡,理智,遇事永遠不慌亂,非常可靠,也非常優秀。甚至很多人曾經覺得他難以親近,難以讀懂,是什麼高嶺之花,”
顧得白想起那些媒體上的評價,搖了搖頭,“但我第一次看到他,就知道他其實一點都不冷,他有溫度,他足夠細膩敏銳,比任何人都富有對生命的熱情,充滿善意。”
“看來,你是真的喜歡他。”他母親不知為何,也開始歎氣了。
“一開始,隻是對他著迷而已。”
到底是父母麵前,顧得白腦袋一低,心裡話就源源不斷冒出來,
“所有人都不懂他,誤解他,甚至驚歎於他在演奏時像變了個人,隻有我透過他的音樂,他的眼神發現他的真實,隻有我知道他沒有變,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這看起來難道不像是命中注定的緣分麼?”
顧父見他說著,吃飯都慢了,給他夾了一大塊肉菜,“所以,哪怕他不喜歡你,你也願意為了他學做無骨魚片。”
“他也不知道我喜歡他。”顧得白補充了一句,
“他喜歡的東西,我知道的不多,倒是比較工作狂,容易失眠,總不注意照顧自己這一點,我比誰都了解。”
他媽媽有點擔憂了,“哪怕他一輩子都不喜歡你,你也不後悔?”
“要是怕沉沒成本就畏首畏尾,還能算是我們顧白家的人?”
被媽媽這麼一問,顧得白挑眉直視回去,仿佛頓時找回了許多勇氣。
他可不能慫。
顧父卻好像聽不下去了,奇怪地勸了兩句,“你啊,及時止損也是我們顧白家的人,你也彆太執著了,適當的也要考慮自己的幸福,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為了不讓妻子覺得自己是外人,他已經很多年不單說‘顧家’了,一定要把妻子的姓氏也帶上才算行。
顧得白並不認同,“這個我自己心裡有數。”
……
一頓飯吃完,顧得白也和父母談了個差不多。
他不確定父母究竟從哪兒聽了什麼,但他能說的,該說的,也都說了。做到了隱瞞好一切該隱瞞的,也做到了和父母交心。
這次的交流談話,算是挺美滿結束。
飯後顧得白再次被母親拍拍肩膀,“吃完飯了,陪媽媽溜溜食吧。”
“老爸不去?”
“他最近可忙了,不理他,我們母子倆先走。”
“……”
大門一關,屋內就顯得比剛才更加寂靜了。
顧父簡單漱口完畢,又喝了口茶,過了幾秒,再次歎了口氣,很長,也很沉。
他對著窗戶的方向出聲,“好了,人都走了,剛才的那些,你都聽到了吧。”
一個修長單薄的身影,從風水屏風後應聲走出,安靜地坐到茶幾對麵,“聽到了。”
“祁鳴,你是個不錯的孩子,我們也非常喜歡你,如果可以的話,你要能和我兒子在一起,我們是非常歡迎的,但是事實你也看到了。”
顧父語重心長地勸慰起來,“可是你確實很好,我了解到的事實卻是,他配不上你。”
祁鳴望著顧父的眼睛,看起來似乎有些迷茫,也有些恍惚,明顯是一副心念動搖的樣子。
落在顧父眼裡,就真是被傷透了心的模樣,令人心疼。
“我知道,讓你聽到他對心上人的真情告白,確實很殘忍,但如果我們夫妻倆知道了這個事情,還放任下去,才是真正的慢刀子割肉,更殘忍。”
顧父也不逼著他立刻表態,隻是把該說的說了,“他這孩子不靠譜,看著帥,有能力,其實還是年輕啊,感情上有點自私了,這樣和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有什麼區彆呢?你不要被他裝出來的深情騙了。”
“顧得白他……沒有這麼糟糕,在這件事上,我想還存在一些誤會。”在想明白一切之前,祁鳴已經下意識開口反駁了。
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
現在就拿出合約嗎?還是把自己心理上的問題也端出來說,努力讓顧老先生信服?
可怎麼信服呢。顧得白在那裡說的每句話,他都聽到了。
正是因為聽得太清楚了,祁鳴才能無比清晰地確認,顧得白那番話所說的人,不是那個所謂的白月光,而更像是照著自己的模樣說的。
是故意這樣說,為了隱瞞白月光的存在?為了避免被父母追究責怪?還是真的……真的就沒有白月光這個人,真的連自己編纂的人設都記不住,才拿他來說……
總不可能喜歡的人真是自己,而不是那個白月光。
祁鳴腦海裡的思緒亂了起來。
不對,顧得白那麼聰明,連查理都能應付忽悠過去,今天的這些話,應該也是有其用意的。那個師傅不是說了嗎,牌位上是有字的,是一個清楚的展字。
還是瞞下去吧。
祁鳴低頭不說話了,用沉默來做無聲的抗拒。
“都這樣了,你還維護他。”顧父恨鐵不成鋼,“他那臭小子有什麼好,值得你這麼委屈自己?”
委屈?
祁鳴抬起頭,不明白為什麼從見麵開始,到現在也是,顧家的父母都在對他勸說顧得白哪裡不好,哪裡不值,像是生怕他真的動心,
“您安排這些,是希望我能離開您的兒子麼?我和他的關係,會讓您家感覺困擾麼?”
“這是哪裡話!”顧父沒想到自己都這麼和藹說話了,還能被想歪,驚得眼睛都瞪大了,
“又不是電視上那些狗血豪門言情劇,下一秒再拿出個千萬支票讓你離開我兒子?我腦子有坑才要搞這個……”
祁鳴有點想笑,忍住了。
開起玩笑來,顧父的神情真的和顧得白很像,尤其的眉毛上挑的弧度。
“抱歉,那是我誤會了。”
“我們那是覺得他這樣下去不行,他平時沒少騙你吧?”顧父連忙拽回話題,
“你不知道,這孩子從小就這樣,動不動就愛扯謊,還死擰死擰的,八歲的時候就能為了留住外婆家的狗,謊稱那狗子快死了,絕症了,到最後差點送去打安樂才主動承認錯誤。十四歲時就能因為我和他媽媽吵架了,哭著打電話騙我說夫人在家割腕自鯊呢,嚇得我魂兒都沒了——”
“外婆家的狗?”祁鳴的重點完全歪了,聽到顧父說這樁往事,第一反應竟然不是覺得顧得白真能忽悠,而是他竟然是狗派的,這件事他還從未聽顧得白提過。
“是啊,一條大黑背,被他養歪了,臨死都是個演技派,健康時候裝病,真病了就裝沒事,哎。”顧父想起來就歎氣,
“我們一直告訴他不能這樣扯謊,不能這麼弄,回回都不好收場,本來以為長大了會好,沒想到又忽悠到你頭上來了,辦出這麼不尊重人的事。”
祁鳴看著顧父搖頭歎氣的樣子,越是聽到更多顧得白的黑曆史,內心卻越是平靜下來,“我現在隻能說的是,他沒有您想的那麼糟糕,我也不是什麼可憐委屈的受害者,沒有對他矢誌不渝或者被騙感情。”
“沒有騙你感情?”顧父驚訝地看他,“可你什麼都不缺,他要是一點伎倆都沒用,你何必委屈自己,不找個真心愛自己的男友?”
“您很想知道的話,還是當麵問他要解釋比較好吧。”
祁鳴不擅長在這方麵忽悠人,尤其對方還是長輩,他雙手握著茶杯,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您也說過,他是成年人了,那麼就可以放手,相信他可以自己處理好這些事。”
“他要是不搞出這樣的事,我才懶得管他,哎。”
“顧先生,我隻是個外人,有些話可能不合適說。”
“沒事,你說吧!我們夫妻倆的性格你也知道了,不講究那麼多規矩,要是一句不合心的話、不認同的話都聽不進去,也不可能這麼走在時代前沿,早被淘汰成老古董了不是?”
“嗯……”祁鳴有點緊張,手指都緊緊扣在茶杯上,下意識地搓了搓,“您既然不喜歡顧得白這樣騙人,隱瞞你們,既然希望他能改掉這個毛病,那麼今天,就不該叫我過來,讓我躲在那裡偷聽的。”
“……”
“我沒有那麼了解他,但以外人的角度來說,我想他如果知道您二位也在設局騙他,應該不會高興的,也不會因為覺得你們技高一籌,就從此痛改前非。”
祁鳴說到後麵,忍不住垂下了眼簾,盯著手中茶水水麵上豎起的茶葉杆,聲音柔緩而堅定,
“也許他這次瞞著你們這麼久,隻是因為太在乎了,我相信他有問題,但不是出於想要戲弄彆人取樂的心思,才欺瞞到今天的。”
“你這麼為他說話,還說對他沒有感情?”顧父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知道上一個這麼護著他說話的是誰麼?”
“是……?”
“他外婆。”
祁鳴離開後不久,顧得白也和母親遛彎完畢,沒過多久就走了,說是還有事忙。
客廳又隻剩下顧老夫婦二人。
白夫人看向老公,“怎麼樣?”
顧父表情有點複雜,“他挺護著我們家小白的,特彆維護。”
白夫人又喜又擔憂,“那果然是愛上了?這孩子怪可憐的,這可怎麼辦……”
顧父搖了搖頭,“他還說自己不喜歡小白,沒有多深的感情。”
“咦?”
“回頭我們自己問吧,以後彆去打擾兒子身邊的人了。”
……
祁鳴約了車直接離開,直到車門關閉,緊繃的神經才再次鬆開了些,反思自己剛才的表現,忽然覺得應該和顧得白通個氣。他是努力儘量少說少錯了,剩下的就看顧得白了。
祁鳴拿出手機,點開和顧得白的對話框,試圖打字提醒他父母已經起疑心了,順便……問一下顧得白打算怎麼解釋,好統一口徑。
無論是要用什麼樣的說法,他都可以配合,不然按照這個趨勢,要是顧父下一個找上顧得白的白月光,事情可能會更難辦。
打字到一半,祁鳴又停了下來,腦海中想起顧得白那段形容心上人的話。
這也是計謀之一吧?
他要告訴顧得白,自己聽到了全部的現場麼?
‘嗡’地一聲,手機的震動打斷他的思緒,祁鳴低頭看去,是鑒定師傅發來的消息。
【結果出來了,我拍了照片發過去了,是高清的,你……下載了自己看吧,看完了能不能告訴我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祁鳴十幾秒下了文件,打開查看。
照片裡,牌位上的劃痕還在,但已經淡了很多,上麵的四個大字被清晰的黑線描出,是簡體的四個大字:
【僅供展示】
祁鳴:……
年輕師傅:【祁先生,您不會是在耍我玩吧??】
‘啪’,祁鳴捏裂了屏幕上的鋼化膜,短暫的幾分鐘前還混亂迷茫充滿糾結的思緒,如今隻剩下荒謬兩個大字,之前的種種猶豫擔心瞬間變成了笑話。
他剛才,都乾了些什麼來著?
哦,對,幫顧得白說話,擔心白月光的存在被顧家父母發現,還試圖給顧得白通風報信,甚至心疼顧得白失去了那麼可愛的狗勾。
哈。
祁鳴的神情一點點冷了下來,嘴角的弧度越發虛假詭異,司機透過後視鏡不小心瞧見他一眼,都踩錯了刹車。
他卻完全沒注意到外界似的,深呼吸了幾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給那位師傅打字道歉,解釋了一下是家裡發現的,擔心才讓鑒定一下,並轉了一筆賬過去,叮囑對方千萬彆往外說這個事。
新的消息到來,是顧得白發來的。
【鳴鳴我忙完了,一會兒就回去,你那邊怎麼樣了?】
祁鳴沒有回話,隻是死死盯著屏幕,過了不到十幾秒,新的消息又緊接著發送過來:
【我順路買了菜回家,看,你要是沒什麼不舒服了,咱們晚上就吃好點。】
一張照片緊跟著發來,祁鳴點開大圖,發現了裡麵的巴沙魚肉,胡蘿卜,西紅柿,以及,胡蘿卜。
祁鳴:【黃豆微笑.jpg】
很好,挑食就不像‘他’了對吧。
為了扮演這個‘僅供展示’的白月光,他這段時間忍著吃了多少蘿卜來著?
數裡之外,等待回信的顧得白突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兩條手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他拿著手機納悶地自言自語,“奇怪,怎麼有點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