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說,皇上不能再繼續這樣曬了,否則會更加嚴重的。”
太醫給的藥膏,味道也不難聞,就是抹在手上冰冰涼涼的,康熙肩膀上的溫度還挺高的,這麼抹上去,應該能降點溫。
屋子裡有才送來的冰塊,薑鄢讓放在康熙跟前,她要給康熙抹藥,沒辦法給康熙扇風,就讓李德全在旁邊給康熙打扇。
隔著冰塊扇風,夾雜著冰冷氣息的風吹將上來,人會覺得舒爽許多。
“皇上身邊不是跟著人麼?日頭那麼大,皇上應該讓人打傘的。”這時候沒什麼特製的防曬霜,女子所用妝粉,塗在臉上一層,倒是可以防點曬,可康熙壓根就不會用這玩意兒。
最終還是打傘遮陽來的更實際些。
康熙食指在薑鄢的下巴底下摩挲兩下,等薑鄢塗完了藥,便將身上的衣裳扯起來,由著薑鄢給他係扣子。
瞧著有些不大高興的人,康熙含笑道:“現場都是河工,沒有人打傘。要搶在汛期前將堤壩修築好。如今漲水還能退下去,可真正等秋汛來了,這水就難退下去了。”
“所有人都在拚命搶工,現場那樣忙碌,誰會打傘呢?”
“朕既去了現場,自是要同他們一樣的,朕也不是去做樣子的。朕要去現場勘查,知道他們究竟到了什麼地步,非如此不可。”
李德全也沒好到哪裡去。
跟著去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身上都是泥水,都挺狼狽的。
康熙去了現場,完全不顧帝王自身,一定要帶著胤礽到現場實地勘查。他心懸河工事已久,為了黃河改道修築堤壩的事情,這些年即便忙著平定三藩,忙著台灣及俄國事,可將永定河當做試驗的事情,也從未落下。
若是不能親身叫他看一看,康熙是絕不能安心的。
在場的河道總督都勸不住,還有哪個敢勸呢?
皇上走進泥水裡,與那些河工一道看場地,扛沙袋,搶在汛期前將分內的工作完成。
皇上乾的勤勤懇懇,皇太子胤礽更是認認真真。
在場許多人都熱淚盈眶,終其一生,也不會忘記今日所見。
李德全及護衛們,怎麼可能不儘心呢?可康熙嫌他們礙事,跟著康熙跑了一下午,康熙嫌他們煩,都趕著去幫忙了,連李德全都去分發飯食給河工們。
皇上不要人打傘,就把自己曬成了這樣。接下來幾日,皇上還要帶著太子殿下去現場。李德全都有點發愁,第一天就曬成這樣,後麵可怎麼辦呢。
可李德全又不敢說,隻能默默打扇。
皇上平日裡是最寵著儲秀宮娘娘了,李德全就盼著儲秀宮娘娘能勸一勸皇上,希望皇上保重自身,保重龍體。
若真是曬出什麼好歹來,太皇太後那裡又該如何交代呢。龍體有損,底下的人不好交代,皇上自己也會不舒服啊。
薑鄢將康熙衣裳上頭最後一顆扣子係好,輕聲說:“臣妾知道。”
康熙抹了藥,感覺還不錯。藥膏冰冰涼涼的中和了肩膀上的灼痛,康熙很滿意。
他沒將這點小傷看在眼裡,還寬慰薑鄢:“當初朕帶著半大少年們練布庫擒鼇拜的時候,為了讓他放鬆警惕,朕天天都跟鼇拜對著打。鼇拜有時候下手真的挺重的。有一回,朕的鼻骨差點都被打斷了。跟朕登基以來經曆的那些相比,眼下真的不算什麼。”
康熙是樂在其中的。
三藩、漕運、河工,以至其後種種,政務永遠是康熙心中的重中之重。不論是少年還是現在,此心不改,初心不變。
他有用不完的精力,願意為此付出一生的熱忱。
康熙說這話還帶著笑意,可對上薑鄢一雙盈盈清透欲語還休的眼眸,那話就說不下去了。
好像再接著往下說,鄢妃就像要哭了似的。
胤礽的情況比康熙好得多。他沐浴過後,他的奶嬤嬤含著眼淚給他擦了藥。
胤礽身邊跟著的都是從小就伺候他的奶嬤嬤太監宮女,這次跟著出來的都是極親近的。他們心疼太子,他的奶嬤嬤哭,宮女太監們都眼睛紅紅的。
胤礽實在是受不了那個氣氛,抹了藥趕緊就到了他皇阿瑪這邊來了。
康熙還有些事情要處理,還要接見些當地官員。今日在河工現場,他已覺各處都極好,但仍是有些不足需要改進,康熙需要與他們當麵談一談。
聽稟報說官員們都在書房候著了,康熙就過去了。
胤礽可以休息會兒,還是挺高興的,他問薑鄢:“姨母下午都做什麼了?”
薑鄢輕輕動了動鼻子,問胤礽:“殿下身上受傷了嗎?”
胤礽身上的曬傷和康熙用的是一樣的藥膏。不過胤礽一坐過來,薑鄢就在他身上聞到了旁的藥味。
胤礽不以為意:“哦,就是下午的時候泥水有些深,我沒注意滑了一下,膝蓋有些破皮,手上也是。方才嬤嬤給我擦過藥了。過會兒就能好。”
沐浴過後,胤礽的皮膚倒是沒有剛回來時那麼紅了。
但他多年被康熙精心的養著,哪怕是讓他鍛煉,又何時吃過這樣的苦呢?因此皮膚不紅了,卻一下子黑了好幾個度。
要是再曬幾天,估計就成小麥色了。
薑鄢瞧著就心疼。
再曬下去,胤礽的皮膚也遲早會被曬脫皮的。
“殿下,太醫可有同殿下說過,曬傷後果還是很嚴重的?”薑鄢耐著性子問。
“說過啊。”胤礽不以為意,完全跟康熙一個態度,“可這有什麼呢?身為皇太子,身先士卒,就是應該給臣民們做出榜樣的。皇阿瑪都不怕,我也不怕。”
他要事事以皇阿瑪為榜樣,什麼都跟著他皇阿瑪學,準沒錯。
薑鄢見這個也這樣,便說:“殿下說的是。皇太子身先士卒,要做出榜樣。但曬傷的後果也不是太醫危言聳聽,殿下要不要考慮做一下防曬?”
胤礽笑嘻嘻的:“做什麼防曬?叫人瞧了,豈不是要被說京城來的皇太子矯情。”
“姨母,我不能那樣做。”
薑鄢就不說話了。本來她給胤礽打著扇,聞言把團扇遞給慶月鬆月,讓她倆給胤礽扇風,她自己則走到榻上去坐著了。
外頭天黑了,康熙沒吃晚膳就走了,在前頭見當地官員,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說是晚膳也在前頭用了,薑鄢就瞧著院中點燈的太監宮女琢磨,她自己的晚膳吃點什麼呢。
“嬤嬤,剛才說小廚房進了些新鮮的鮁魚,今兒還貢上來又香又脆的蘋果,晚膳便弄個鮁魚水餃,再弄個蘋果拔絲,再來個海菜奶湯,這就可以了。”
但凡胤礽在這兒,薑鄢總會顧著他的口味,晚膳必要考慮他喜歡吃的菜式飯食。
這會兒一個字也沒問,隻自己點了樣式,那意思明白得很,若想在她這兒用晚膳,那端上來什麼就吃什麼,沒有選擇的餘地。
胤礽說了兩句話,隻李嬤嬤慶月鬆月答話,薑鄢一字不理,胤礽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胤礽走過來,也沒坐,就站在旁邊問:“姨母,你生氣了嗎?”
薑鄢如常一笑:“沒有啊。殿下怎麼會這樣問呢?”
怎麼可能沒有?胤礽敏銳的覺得氣氛不對勁。
他姨母先前不是這樣的。
胤礽開始思考,好像就是他剛才說防曬矯情後,他姨母就不理他了。
姨母進宮這幾年,他可從沒有惹他姨母生氣過。胤礽渾身難受不舒坦,爆棚的求生欲讓他立刻選擇妥協。
胤礽說:“姨母彆生氣了。我做防曬就是了。但是真的不能打傘,回頭叫皇阿瑪瞧見了,皇阿瑪會罵人的。姨母有沒有什麼彆的法子啊?”
薑鄢心裡擰著的勁兒這才鬆了。
她牽著胤礽坐下,輕聲說:“殿下,我不是生氣。我是心疼殿下。便是仁孝皇後在,瞧見殿下這樣,也一定是會心疼的。曬傷真的會很嚴重的,殿下這樣暴露在日頭底下,必是要做些措施的。否則將來疼了,是殿下受苦。”
“若真有個什麼事情,殿下日後又如何再為民謀福祉呢?就算殿下是太子,也要學會努力的保護好自己。”
胤礽也不知道怎的,聽見這些輕柔話語,心裡一股熱流湧起,有點想哭,心裡酸酸的,偏又覺得很幸福。
他從生下來就是皇太子,從小學的都是勇往直前橫衝直撞,沒有人會攔住他,隻會讓他一往無前往前衝。因為皇太子三個字,便是沒有人敢與之爭鋒的至尊地位。
也就是薑鄢,才會同他說,皇太子也是需要好好保護自己的。
仿佛是雨燕勇敢的在傾盆大雨中高飛許久,一處屋簷下,體會到了久違的溫暖守護。
見胤礽神情鬆動許多,薑鄢才說:“殿下在現場,必是看到了許多河工的模樣。比起殿下同皇上,他們身上滿是泥水,不隻是身上,臉上手臂上一定都有。”
胤礽點頭。何止是這樣,那些河工幾乎是赤膊上陣,身上的褲子都浸透了泥沙,整個人都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
那些河工都是這樣,隻是他們不是。在堤壩上的監工不是。
薑鄢說:“這是因地取材。殿下也可以學著他們的模樣捯飭自己。那泥水覆在臉上身上,能隔絕熱氣,曬一下午泥水乾了也無妨,那一層保護膜會保護殿下的皮膚不受傷害。回來後洗淨便是了。”
康熙未必不知道這個。隻是到底是天潢貴胄,絕不會讓自己同胤礽也成為這樣。在泥水裡濺了一身可以,曬一下午也可以,卻不會主動把自己變成個泥人。
薑鄢告訴給胤礽,胤礽都已經在泥水裡摸爬滾打一下午了,從小也是在騎射師父的嚴格教授下長起來的,對成為個泥人沒有心理障礙。
胤礽點頭同意了。
他也不知道怎的,莫名其妙有些興奮。他想,怪道人家都說泥腿子泥腿子,原來是這個意思。
皇太子也並不永處廟堂之上,康熙既帶著他去現場,便是要他體驗人間百態的。
胤礽答應的痛快,薑鄢才說:“皇上那兒,殿下也得想法子抹上。殿下出馬,皇上是斷不會拒絕殿下的。”
“殿下能答應我,好好同皇上一起防曬,可以麼?”
胤礽聞言,盯著薑鄢看,薑嫣坦蕩大方與他對視,胤礽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笑嘻嘻的就眯起眼睛來。
他點頭:“可以。”跟他姨母說定了。
他想,高飛的鷹隼什麼都不怕,敢直麵大自然的一切凶險,可是這樣的溫暖守護,當是舍不得拒絕的。
他皇阿瑪那樣疼愛他姨母,若知道緣由,肯定也會答允的。
小廚房的膳食送來,薑鄢露出一個笑,招呼胤礽用膳。
胤礽用了膳,又陪著薑鄢閒坐一會兒,等著白日的暑氣降下去了,才回他自己的院子裡讀書去了。
如今他出來,這一路上除了讀書,還要寫些見聞雜記,先前在木蘭圍場去沙地看蜃景和日出的那篇文章寫得好,康熙便總讓他寫。
不出門便寫讀書心得,出門便寫見聞雜記,再加上讀書習字,還要經史釋義,胤礽也挺忙的。
康熙也忙得很,一夜未歸,薑鄢讓人悄悄去打聽了。
康熙見了當地官員,用了晚膳,人走了一撥又來了一撥,總也不得閒,還有不少外地召來要覲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