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岌緩慢轉著扳指的動作微頓,他沒什麼表情,隨口道:“不太清楚。”
封三爺被自己兄長噎住了,不由一愣。
寒酥這才自進了昌蕤園後第一次抬眼看向封岌。
靜萍公主驚訝之後,嘴角重新飄上傲慢的笑容,美滋滋道:“赫延王是大忙人,怎麼會盯著一幅畫是誰畫的?還是赫延王府送上來的畫,必要被人觀瞻,有人想借機蹭名氣可太容易了。”
寒酥蹙眉將落在封岌身上的目光收回來,她端正地跪下,朗聲道:“民女不敢欺瞞聖上與太後。”
羿弘闊亦跪地表態。
唯封三爺站在那裡,朝著封岌的方向瞪眼。
世子晏景予笑著開口:“寒氏確實年輕,不像能繪出如此作品的年紀。不過人不可貌相,也不能憑年紀否決一個人。如果她當真是畫神再世呢?想知道她是不是借著她師父的話蹭名氣還不容易?讓她再畫一幅就是!”
聖上初時不明白這是鬨的哪一出,皇貴妃附耳與他說了幾句,他才恍然這是給靜萍在給靜鳴打不平。他對這些小事不甚在意,卻對靜萍對妹妹的真心愛護點了點頭。
他道:“既如此,畫一幅也無妨。也不用重新畫那幅山河圖。就畫今日壽宴之景。”
羿弘闊擔憂地看了寒酥一眼。
寒酥俯首:“民女領命。”
大太監吩咐一聲,立刻有宮人在舞台一旁抬了長案和筆墨等作畫之器。
寒酥步履從容款步走過去,拿起畫筆。
繪畫不是一時片刻立刻就能完成。皇貴妃非常體貼地說隻要寒酥在壽宴結束前畫完就行。
經過這樣的一個小插曲,宴會繼續。一場又一場精美表演陸續登台。為了今日獻藝,每一個人都起早貪黑地練習了許久。宴桌上的皇親國戚和朝中重臣,一邊吃酒談笑一邊欣賞著舞台之上的表演。
可是時間久了,本是欣賞舞台表演的眼睛,總是不由自由朝一旁的寒酥落去。
寒酥總是一襲白衣,因今日是太後壽辰,她不好穿白衣,換了一身素雅的淺綠,以文竹為繡。
不是時興的豔麗衣裙,亦無珠寶首飾相墜,一支竹節簪戴在雲鬢,青絲如瀑墜在身後。她身量纖薄,卻立得筆直。端莊淑雅之餘,又有著另一種不沾紅塵的氣質。
不管身邊的舞台之上正在表演的是曼妙的舞姿,還是熱鬨的雜耍,又或者莊重的戲曲,皆不能影響她,她專心地描繪。
一陣風吹來,吹動寒酥身上的衣裙,廣袖飄出幾許仙渺。遮容的麵紗被吹拂地緊貼麵靨,勾勒著完美的骨相輪廓。
舞台之上的曼妙西域舞突然就沒了吸引力,所有的目光都隨著寒酥麵紗的輕拂而動,想要窺視麵紗下的容貌。
寒酥渾然不覺,她孑然而立,專心作畫。
她自己卻早已入了畫,成了畫中人。
靜萍公主很快發現很多人都在看寒酥。不對,不是看,是在欣賞。她有點不高興,湊到靜鳴公主耳畔,嘀咕:“你說過她是因為被毀容了才戴著麵紗?”
靜鳴公主立刻明白姐姐要做什麼,她急說:“你彆讓她摘麵紗!”
“為什麼啊!”
“你彆問了……”靜鳴公主揪著眉頭,手裡不停地攪著帕子。
她不得不承認姐姐給她撐腰的感覺真的很好,可是她心裡卻隱隱覺得這樣做太不體麵了。她堂堂公主,又是何必用身份權勢來欺負人……若用容貌來羞辱,那就真是落入了下乘。
封岌目光沉沉地落在寒酥身上。
他還想那個夢。
太後迎風輕咳了兩聲,聖上立刻關切地詢問:“母後可是不舒服了?”
“沒事。”太後微笑著搖頭。
聖上仍舊親自倒了一杯溫熱的蜜水雙手捧給母親。他未繼位前,母親吃了不少苦,他總想著要對母親好一些,再好一些。如今母親年俞古稀,已到末年。一想到要不了幾年,終會走到與母親死彆的情景,聖上立刻眼熱。他不得不轉過頭,暫時不看母親,不再多想。
這一轉頭,他便自然而然將目光落在封岌身上。
這又是一個天大的難題。
他知道自己在傳位之前,應該為子孫皇位的安穩處理好封岌的事情,可是確實棘手。
既不忍,又不敢。
宴席還未到儘時,寒酥已放下了畫筆。候在一旁的小太監一直睜大了眼睛看她作畫。他離得近,比彆人更清楚地看見寒酥是如何潑墨勾勒,行雲流水。不懂畫的他也看得呆了,不僅為了如畫中人的寒酥,也為了寒酥的畫。
小太監恭敬上前一步詢問,得到寒酥肯定的答複之後,他在正表演的雜技結束後,立刻提聲稟告。
聖上從傷懷中抽回神,下令:“展開看看。”
兩個小太監各執著畫卷一端,小心翼翼地捧著走上身邊的舞台之上,然後再徐徐展開。
一幅觥籌交錯的壽宴情景霎時映入眼簾。
遠處有雪霽春景,近一些是爭奇鬥豔的花卉與雕梁畫柱、山石亭景。主景卻是人。熱熱鬨鬨的席間人。
主座皇室威嚴莊重又不失高貴,在畫席間人時卻又突然用了活潑的筆觸。明明很多地方用了寫意的手法,可是一眼看去,席間之眾妙趣橫生,仿佛看得見生動的微醺。
一直提著心的羿弘闊這才重重鬆了口氣。寒酥有幾年因心魔不能畫畫,他很擔心學生因心魔影響或者因為生疏而失敗。
可結果讓他非常滿意。羿弘闊望著展開的壽宴圖連連點頭,他在這幅畫上再次看見了多年前剛收寒酥時的靈氣。
有一個老臣站起身,微眯著眼睛,指著畫,笑道:“那個站起來舉杯的怎麼那麼像老夫。”
寒酥福身:“正是畫了大人。”
太後點頭稱讚:“畫得不錯。”
聽母親讚揚,聖上也很高興。他說:“能讓母後高興,這是一件很好的賀禮。該賞。”
封岌微眯著眼,在那幅畫上看了很久,他問:“怎麼不見我?”
今日宴上赫延王幾乎未開口,他突然開口,所有人都望過去。
寒酥神色淡淡:“赫延王衣著色重,麵色亦沉,與畫麵不相諧,若改了神態又有冒犯之意,遂未收入畫中。”
“這樣。”封岌突然就笑了一下。這是他今日壽宴第一次笑。
他說:“那改日單獨為我畫一幅。”
寒酥輕蹙了一下,再規矩應:“是。”
封岌轉過視線,臉上的笑容頓消,冷聲道:“宮中質疑赫延王府獻上的山河圖,既如此,我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