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滾!”
旁邊大漢臉上的肥肉似乎都在因為怒氣而跳動。
歌妓似乎是在長慶樓的積威之下,早已順從無比,抱著琵琶,轉身就跑。
明遠開口:“且等一下。”
他轉向向華。
向華乖覺地從懷裡掏出兩串銅錢,遞給那女郎。
女郎嚇得臉色發白,但還是從向華手中接過了錢串子,又深深衝明遠行了一禮,然後抱著琵琶,逃也似地溜出了長慶樓。
“唱一支小曲,就有兩串錢。”膀大腰圓的幫廚在那裡嘀咕,“這錢也太好掙了吧!”
這時黃仙卻背了雙手,緩步踱至明遠身邊,眼光在桌上一掃。
還不錯,每一道菜都動過了,他和幫廚們比較拿手的幾道,盛菜的盆碟都已經見底了。
但是這桌客人沒有點“黃雀酢”。
這黃廚便上前,向明遠點了點頭。
明遠也溫和地頷首,以示還禮。
他聽史尚說過,在汴京城中,幾位名廚的地位頗高,大概類似後世的那些明星廚師。相應的,這些名廚有的便脾氣大,行事挑剔,甚至會挑剔到客人身上。
明遠沒打算擺架子,因此表現得始終很和氣。
但那黃廚馬上就察覺不對,他看見了幾個從外頭送進來的盤子,顯然是這桌客人在等候之餘,又另外叫了外頭小店的其它菜肴。
黃廚兩條細長的眉毛頓時徐徐地擰起,眼光頗為不善地在明遠等三人臉上一轉。
明遠無所謂,心想:你這酒樓能把客人餓個半死,就不興我去外麵買兩個包子嗎?
誰知黃廚一見明遠身邊的向華和史尚,穿著都是尋常衣裳,打扮成隨從和伴當的模樣,這黃廚更不樂意了。
“長慶樓的菜式在汴京城中享有盛譽,不是尋常人能品嘗到的。”
黃廚話一出口,史尚臉色就變了。
向華年輕懵懂,不知道其他人在打什麼機鋒,因此幼小的心靈絲毫沒受到傷害。
明遠便施施然起立,淡笑著道:“我的舌頭也比較刁,不是什麼菜肴都值得我品嘗的。”
說著他轉身命向華去結賬,自己也沒理會黃廚,與史尚一起,並肩往外走。
黃廚原本對這話不屑一顧:這一桌點的菜肴,不都吃了個七七八八不剩什麼?這小郎君雖然嘴硬,筷子和舌頭不也很誠實?
但他一想剛剛明遠所說的“不是什麼菜肴都值得我品嘗的”。
而明遠這一桌沒點什麼?
——正是他那道引以為傲,享譽整個京城的“黃雀酢”啊!
黃廚險些把自己氣壞,“仙人”人設差點兒當場崩塌。
“再過幾日……”
等再過幾日這長慶樓的事塵埃落定,他黃廚要讓這個長相俊俏的小郎君就算是花上天價,也吃不到長慶樓的菜肴。
他卻沒想到,當明遠走出這間外表也已漸漸透出衰敗的酒樓時,滿麵笑容地誇了史尚一句:“不錯,眼光不錯!”
史尚心中一喜:“就是它了嗎?”
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非常熟悉明遠的脾氣,能聽出弦外之音。
明遠確實對這長慶樓“動了心”,看情形,還不僅僅是因為這家正店涉及“兄弟奪產”、“主廚擅勾結外人”,還是因為這家正店過於“高冷”,全然不顧周圍那些需要依附酒樓為生的人們……這激發了明遠的俠義心腸,起了“打抱不平”的心思。
豈料明遠卻說:“還不行,要先見一見現在的東家才行。”
現東家葉鵬生是被欺負到頭上的,明遠想要先問一問葉鵬生的意見。他也不一定要參加撲買,他完全可以考慮入股葉鵬生的生意,如果對方能信得過的話。
史尚恍然大悟,馬上說:“這就安排,這就安排!”
他們兩人帶著吃飽飽的向華,慢慢向蔡河畔龍津橋那裡過去。
史尚見向華落在後麵,趕緊靠近明遠,在他耳邊悄悄地說:“明郎君,你若是喜歡相貌俊俏的好兒郎,我儘可以帶你去那專門的地方尋樂子。”
明遠:!
他既嚴厲又疑惑地望著史尚。
史尚卻笑嘻嘻地補充:“今日觀小郎君是一位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但是,我又一想,萬一呢?萬一我家郎君喜歡的是……”
原來明遠今天麵對那位歌妓,自始至終是客客氣氣的。雖然請對方坐在自己身邊唱曲,其實他內心毫無波瀾。
甚至還有點緊張,因此他儘力往旁邊又挪了一點,以避開與女郎的身體接觸。
這一點竟被史尚看出來了。
於是史尚有了不該有的聯想。
不知怎麼地,明遠忽然想起了那日種建中誤會自己喜歡蔡京,然後勸他“喜歡誰都不能喜歡蔡京”的話,臉上忽而有些發燒。
怎麼,他的取向問題現在是什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嗎?
“哪有!”
明遠義正辭嚴地教訓史尚。
“我今日是尊重那位唱曲的小娘子。獨自一人在外謀生,她的努力值得這一份尊敬。”
史尚立即做肅然起敬狀,然後轉臉不再看這位已經微紅了臉的雇主。
“我不是,我不是……”
我不是個斷袖!
然而明遠“不是”了半天,否認的話就是沒能說出口。
倒是那女郎在長慶樓中奏的那一曲《蘇幕遮》,此刻又在耳邊響起:
“……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