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億萬貫(2 / 2)

早先王厚射中了一隻獐子,他的親兵手腳麻利,立即收拾了上火烘烤。此刻獐子肉的油脂一滴滴地滴在火叢中,香氣四溢,令每個人都食指大動。

王厚故意揶揄種建中:“打獵這種事,彝叔你那火器就不行了。好不容易打準了,找來一看,裡麵全是鐵砂,吃著都硌牙。”

周圍頓時一片笑聲。

前幾日在露骨山中時,為了給生病的同袍打打牙祭,還真有人用火器去射天上的野鴿子的,射中了撿回來一瞅,那鴿胸裡嵌得全是鐵子鉛子,被打成了個篩子。

種建中才不再乎王厚的揶揄,笑道:“爺爺又不是不會射箭。”

火器與弓箭,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因此也理應各司其職嘛!

這時候王厚的親兵烤好了一整條獐腿,碰到王厚麵前。

王厚看了卻打了一個寒噤,渾身一抖:“這……”

種建中一瞥就知道是給王韶的,當即笑道:“還不快送去給你家大人?”

王厚卻說:“要去你去,我去恐怕會罵!”

王韶與王厚這一對父子,簡直是嚴父教子的典型。有時營中的兵卒都覺得王厚可憐,他家“大人”對待親兒子委實是太嚴苛了。

種建中輕哼一聲,取了一把匕首,在獐子腿上一穿,提著刀就去找王韶。

此刻夜空靜謐,而王韶正站在營地的最邊緣,背著雙手,仰視浩瀚蒼穹中升起的一輪明月。

此時此景,連種建中都不由得看住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手中還提著的獐子腿,開口道“經略……”

王韶沒有回頭,而是隨意開口,道:“彝叔你見過這樣的月色沒有——”

種建中自然回想起在汴京開寶寺琉璃塔上賞月那次……心中湧起一陣漣漪。

王韶卻如何能猜到種建中的心思,這位投筆從戎的文士仰望著那輪明月,低聲吟誦道:“江月何年初照人,江畔何人初見月。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愧是孤篇壓倒全唐的《春江花月夜》啊!果然境界開闊。”

王韶一聲歎。

種建中卻全然不明白:他們現在置身於露骨山中,與那春江花月又有何關聯?

隻聽王韶繼續歎道:“隻是在這種境界裡,有很多個體是會被犧牲的。”

種建中心裡一動,陡然明白了王韶的意思。

“人生代代無窮已……”

在這華夏血脈一代一代傳承的漫長歲月裡,每一個人,每一次生命,與那輪輝煌皓月相比,都隻是細如螢火,稍縱即逝,從此泯於黑暗。

他曾經目睹同袍在自己身邊中箭而亡,也曾經親手將利刃送入敵人的胸膛,送對方上路。

也許,他自己也將很快迎來這一天。

歸根結底,在曆史的大川裡,每個人充其量都隻是一滴水、一朵浪花,轉瞬即逝。

但他們的信念與勇氣,或許終於能被一代代傳承下去,在史書上留下一個影子……

“彝叔,此來露骨山,你後不後悔?”

王韶忽然轉頭,眼神和煦,望著種建中。種建中心知王厚應當很少有這個待遇。

種建中毫不猶豫:“不後悔,但我有牽掛!”

王韶雙眼一亮,伸手拍拍種建中的肩頭,道:“這就對了。”

“人若是完全心無掛礙,容易成為無根之萍,隨波逐流,沒有極其珍視的東西,也就難將機會把握住。”

“對了,彝叔,我一直聽聞你有一名未婚妻?”

種建中應了一聲,在心裡默默糾正:是未婚的小夫郎。

“原本三年前我與他約定了,該在今日永結同心的。”

種建中抬頭望望空中的月相,更加確定他沒有記錯日子。

結果王韶噗嗤一笑,道:“你在我帳下三年了。按宋律,三年不歸,丈夫可任妻歸家。”

也就是說,三年不見,夫妻可以合法離婚。

更何況他們這種連婚都沒結的年輕人。

但種建中認真開口答道:“我信他。”

“又或是說,我信我們之間有一種奇妙的聯係——我屬於他,他亦是屬於我的。我們之間過去種種,如今細細地回想,慢慢地咀嚼,越咀嚼越是滋味無窮。仿佛這世間就隻我倆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王韶頓時被勾起了好奇,然而這又是種建中的私事,他身為主帥,也不方便多問。

但是王韶可以允諾一件:“你若堅信她與你心有靈犀,那我今日便為你做個見證!”

種建中頓時大喜,衝著王韶一揖到底,隨後便向著天上那輪明月的方向雙膝一跪,將手中那枚獐子腿朝空中一舉,仿佛他手中舉著一枚朝天的巨大高香,又或者是婚禮時用的珍貴禮器……總之絕無僅有,世人從未見過這樣舉著獐子腿結婚的新郎官兒。

待到禮畢,王韶哈哈大笑,道:“從此刻起,我王韶也多了一項牽掛,我是為種彝叔證婚之人,至少要親眼看到他婚姻順遂。”

說罷,王韶坐下,就著種建中那柄匕首,一刀一刀將獐子肉片下,不多時便與種建中分食乾淨。

王韶吃完,一抬頭,眼神中透著彪悍。

他壓低聲音對種建中輕聲道:“明天一早便宣布拔營,越過這座山頭之後,便不許再引火。所有人輕裝上陣,準備直下洮州。”,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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