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槳轉動的噪雜聲響震耳欲聾,直升飛機內卻一片死寂。
“大概還有十五分鐘到澀穀,這已經是最快速度了。”穀崎潤一郎按住耳機,側頭對坐在他身邊的黑發少女說。
“我知道了,謝謝。”雪見未枝平靜地點頭,“沒關係,穀崎君能幫忙我已經很感激了,澀穀的戰鬥很危險,把我空投下去就好。”
穀崎潤一郎拉動操作杆,餘光小心翼翼地看著雪見未枝。
他認識她那麼多年,第一次覺得枝枝這麼陌生。
她看上去既不生氣也不激動,甚至沒有穀崎潤一郎想象中那麼著急,整個人有著麵沉如水的平靜和漠然,安靜注視窗外風景的側臉完美得沒有絲毫破綻,任誰也想不到十幾分鐘前偵探社的氣氛因她凝滯到無人敢輕易出聲,像被無形的手掐住咽喉。
穀崎潤一郎當時坐在角落裡埋頭整理散落一地的文件,紙張翻動有沙沙的聲音。
沙沙,沙沙,他後知後覺地停下手中的動作,發現偵探社內最嘈雜的聲音竟然是他翻閱紙張的動靜,周圍安靜地連粉塵都不敢落地。
穀崎潤一郎躲在文書後探頭,他的角度隻能看到雪見未枝的背影,以及偵探社兩大不可招惹之人對視的目光。
江戶川亂步翠綠色的眸子和太宰治淺淡的鳶眸對視,前者平靜頷首,後者聳聳肩,突然扔給穀崎潤一郎一把鑰匙,金屬色澤在空中劃過一道亮眼的弧。
“第十五號倉庫。”太宰治說,“一路順風。”
一直以為偵探社隻有一輛公車的穀崎潤一郎:我們居然有錢買直升飛機?!
穀崎潤一郎恍惚地拿著鑰匙被雪見未枝用風一樣的速度拎到直升飛機前,因為過於恍惚他遺落了飛機塗漆上大大的“港口Mafia”標識。
顯然,這是敵軍給的“讚助”。
等到穀崎潤一郎用自己在夏威夷學到的開飛機技術成功升天,他才驚覺雪見未枝一直沒有說話,保持了長久的、令人心悸的平靜。
她往常可愛的、撒嬌的、搞怪的性格如潮水褪去,空洞拍打海岸的深海之浪卷起雪白浪花,在沙灘上留下割裂般的鋒利痕跡。
越平靜,越恐怖。
什麼時候,那個幾乎萬事不過心、灑脫到甚至有些無情的女孩子會因為一個人情緒被牽動到如此地步?
簡直難以想象。
偵探社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事原則,比如“動我可以動我妹妹殺你全家”的穀崎潤一郎、“隻要活著怎麼都好”的中島敦、“清爽明朗充滿朝氣的自鯊”的太宰治,以及座右銘是“若合我意,一切都好”的江戶川亂步。
雪見未枝的原則和江戶川亂步很像:隻要我高興,隻要我樂意,什麼都是理所應當。
極端個人主義者。
誠然,枝枝非常樂於助人且極其自願幫助他人,她能在一切善意中尋覓快樂,是個毫無爭議的好人。
但淩駕於這一切之上的絕對原則——是她樂意。
“如果無法得到快樂就毫無價值。”雪見未枝不止一次說過這話,她托腮坐在偵探社休息室上的沙發上,額發間暗金色的發卡隨著腦袋晃出碎金般的影子,“我才不要和讓我感到不愉快的人交往。名為快樂的情緒,要每分每秒都存在才有意義呀。”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原則被打破了?
窗外的風景在極致的速度中被拉成模糊的色塊,長時間盯著會讓人產生眩暈感,仿佛靈魂從身體中抽出,高高在上冷眼俯瞰塵世中的自己。
你在焦急些什麼?雪見未枝問自己。
在焦急澀穀的戰況、朋友們的安危、五條悟現在怎麼樣了、爛橘子們有沒有趁機搞事……雪見未枝回答,從短信中得知的事件是一團亂麻,還有無數不知敵我的人在暗中窺視活動。
澀穀事變,不單單是咒靈與咒術師之間的矛盾。一旦五條悟出事,被他強壓了那麼多年的高層是擔憂驚慌還是欣喜若狂?是抓緊救人還是借機掃除五條悟派係所有的殘黨?還有那些生活在暗處的詛咒師,蠢蠢欲動的老鼠爪子在整個世界沸騰不止地抓撓,無數雙眼睛盯著澀穀。
叫她怎能不擔憂?
虛空之中語調冷淡的那個雪見未枝俯視自己,漠然地說:你還沒有發現問題嗎?在自欺欺人些什麼?
放在從前,誠然你依然會擔心朋友們的狀況,卻不會感到如此焦急。
因為焦急是無用的情緒。它既不能讓趕路的速度加快兩分,也不能讓你用意誌殺死敵人,它隻會妨礙你的快樂,被機體當作無用的情緒排除。
你本是沒有名為“焦急”情緒的人。
是因為誰,原則被全然顛覆?
還能是誰?
雪見未枝輕輕吸了口氣,她心口湧動的冰冷怒火和暴虐情緒翻滾不休,全靠極佳的表情管理沒有露出破綻。